第一章 小满 未满

1993年，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高小满永远失去了她最亲爱的苑女士。　　那是个闷热潮湿的夏日傍晚，高小满和郑露在外面疯玩了一场，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觉得有些饿了就突然想起临出门前苑女士笑眯眯的问她：“咱们高公主今天晚餐想吃什么呀”。想着想着高小满就闻到楼道里饭菜混在一起的香味，‘嗯，苑女士好像做了番茄牛腩！’，一步两个台阶的跑上楼，边敲门边喊：“苑苑快开门，我给你带了冰淇淋”，见没人开门，便自己掏出钥匙开门换了鞋，又随着香味跑进厨房看到锅里放好的饭菜，偷吃一口心满意足的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大概7点钟，高小满被家里电话吵醒，迷迷糊糊的去接电话时听到隔壁顾阿婆略带哭腔的声音说：“小满，快来中心医院一趟”　　...　　高小满跑到抢救室门口时只看见医生卸下口罩问顾阿婆：“您是家属吗？”不等顾阿婆答，高小满踉跄的跑过去慌张的问医生：“我是家属，怎么了，我妈妈怎么了？”　　“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我爸在外地，我妈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患者送来的太迟了，失血过多，尽快叫家里大人回来吧”　　顾阿婆赶忙上前扶助失了神的高小满，神色哀戚的说：“孩子，去看一眼你妈妈吧，奶奶扶你去。”高小满看着苑女士失了血色的脸庞，伸手去拉苑女士的手，哽咽的说：“妈，我是小满，妈妈你看看我...”　　后来顾阿婆告诉小满，苑女士是下楼买菜的时候被一辆轿车撞了，还是一位热心肠的阿姨跑到电话亭打的急救电话，顾阿婆看见家对面的马路上围了一圈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苑女士，慌了神，跟着医生去了医院才电话通知了小满。　　高先生是第二天早晨才到家，这阵子被单位派到镇川市做采访，高先生每次出差去外地时差不多晚上九点钟准时给苑女士打电话聊聊每天发生的事情，聊聊高小满最近有没有闯祸。两家是世交又是青梅竹马，在旁人眼里，这一家温馨和睦，先生太太感情深厚还有个可爱的小女儿，本该圆满到天长地久。　　可惜天不随人愿。　　镇川市多雨，尤其夏日，高先生整理完今天的采访资料，看了一眼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沉，六点钟正好和同事王宇去酒店楼下吃个饭，收拾一下行李带上给苑苑和小满买些礼物，明早就可以坐上回家的大巴去见妻子和女儿了。正在穿鞋的时候突然接到小满的电话。　　“爸爸，妈妈出事了，我们在中心医院...”　　高先生愣了神，听到小满的哭腔才反应过来，急忙冲进王宇房间，交代几句，冲进大雨里，拼了命的朝家的方向跑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拦了几辆车，跑了多久，本来7小时的路程就能回到家见到苑苑和小满，可是镇川的雨，拦住了他回家的路，带来了生别和死离。　　高小满在医院拉着苑女士的手坐了一夜，天亮了，苑女士怎么还没醒，又拽了拽苑女士的衣角，愣了一会趴在苑女士身边，伸手轻轻抱住了这个美丽的、温柔的、永远对她笑眯眯的苑女士。高先生满身泥泞的冲进病房，看见自己的女儿趴在妻子身上睡着了，心想苑苑肯定会没事的，可是走进看到苑苑惨白的脸和母女身上的血迹，脑中轰的一声，无力跪在地上，“苑苑...”　　三天后，高先生和高小满给亲爱的苑女士穿上她生前最喜欢那件湖蓝色连衣裙，化了淡妆，和宾客道别，也和苑女士的遗体告别。葬礼结束后，父女两手拉手回家，沉默着各自回房间，没一会高小满敲了敲父亲房间的门，轻声说：“妈妈给我们留好了饭，起来吃。”　　高先生愣着出了房门，“是妈妈出事那天下午做的番茄牛腩，妈妈怕你不好好吃饭，叮嘱我提醒你好好吃饭。”父女两坐在一起吃掉了已经没那么新鲜的但是是苑女士做的最后一顿饭。　　高小满缓缓开口：“是顾阿婆陪妈妈去医院的，妈妈走的时候说让咱们空了一起去谢谢阿婆，妈妈还拜托阿婆把她做的最后一顿饭放在冰箱里，妈妈说知道咱俩肯定不会好好吃饭，等忙完了这阵子一定要好好吃饭，妈妈拜托咱们照顾好姥姥姥爷，妈妈说只允许我们伤心一阵子，她希望我们两个能好好生活，妈妈说对不起，没能一直陪着咱们，她还说，当高先生的妻子很幸运，当我的妈妈也很幸运，她很知足。”　　高小满已经哽咽，爸爸靠过来轻轻抱着她说：“我也很幸运。”　　很多年后，高小满学会了一道菜--番茄牛腩，猛然想到苑女士去世前的叮嘱，突然意识到那个时候满身泥泞的父亲跪在病床前，一定有过要去陪苑女士的想法，他们相互陪伴了四十多年，从青春少年到中年美满，要父亲如何割舍呢，那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苑女士一定是猜到了父亲的想法，才会叮嘱小满用她做的最后一次饭敲开了高先生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把她的女儿和她所有的爱，都交给了她的丈夫，打开房门那个瞬间，高先生应该也懂了苑女士的想法，可是　　1993年那个闷热潮湿的夏日，在一场大雨里，高先生永远失去了他的此生挚爱，孤独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