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 五

安全生产题材茹争流有一定经验，大三时期他们小组合拍的那部半个小时短片就是工厂背景，以安全事故为主线。但那个剧本对一个两小时左右的故事片来说实在过于单薄，她把原来的剧本拿给杜老头儿看，问他这个方向行不行。

杜老头儿去学校招人时看过她那部短片，这次又看剧本，认为茹争流这个故事重点在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在新剧本中，这一点可以作为主题的补充，但整个重点应该放在安全事故的产生原因和导致的严重后果上，“人物有可取之处，但故事得全部重写，一定要贴近真实的工厂生活，让观众看过之后能‘疼’。”

这让茹争流很发愁，怎么才能让观众“疼”呢？起码得真实。

她虽然是工厂子弟，却没进车间干过活，艺术来源于生活，要想写出好剧本，那不得找家工厂体验体验。

她把这个想法一说，杜老头儿很高兴：“这才是好好做剧本的样子嘛。你想去哪儿，我跟老孙说。”

这还用想？“727！”

等了两天，孙书记那边消息传来：“727没戏，人家不归平省管，去平省重型机械厂吧。”

就这样，当天下午茹争流就前往平省重型机械厂报到。

厂里听说她是编剧来体验生活的，热情得不得了，单独给她分配了间宿舍，还让厂里的三八红旗手配合她工作。白天，茹争流跟着工人熟悉生产流程、各个岗位的特点，工人如何安排……晚上就点灯熬油写剧本。

平省重型机械厂主要生产装载机和挖掘机，生产过程正适用《教训》中重点强调的安全生产条例。很快，茹争流了解到去年一起重大安全事故：

在组装挖掘机的过程中，要用巨型吊车吊起一根数吨重的挖掘机吊臂，把它吊到指定位置和机身衔接。在正确的操作流程中，吊臂两头儿分别连接钢缆，两条钢缆向中间汇拢固定在一起，吊车吊起这个固定点，看起来就像拎起一只乐器里那种三角铁。由于操作不规范，吊臂一头儿钢缆脱落，一瞬间几吨重的吊臂在空中像摆锤一样荡下来，直击一名青工的胸口，致使他当场死亡。

茹争流看着当时留下来的照片和记录，心里很难受。等到她戴上安全帽，真的站在那根几吨重的吊臂之下时，竟产生了一种恐惧。这根吊臂有十米长，将近三吨重……一根有四层楼那么高的大铁棍悬在头顶不到两米，想象一下，比她腰还粗的那头rou一下迎面拍过来……是个人都会巨物恐惧症好么。

确实只有到了这样的环境中，亲眼看到这样巨大的吊臂，才能真正感受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迎面而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和绝望。这时候她才真正觉得，安全生产不仅仅是喊喊口号而已，这关系到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假如这个剧本能写好，拍出来的电影大家爱看，多一个人能把安全生产放在心上，可能就会减少一份危险。

在工厂接触的这些工人，也让她心中的几个主要人物形象鲜活起来。尤其是配合她工作的这位三八红旗手，她本身是一名女工程师，负责几个重要配件的生产，还要协调相关部门之间的关系，做起事来泼辣干练又不失细心稳重，浑身上下充满了自信，真是个具有人格魅力的女性。

等茹争流再拿起笔来，就把原来的剧本和自己曾经写过的工厂小故事通通抛开，重打鼓另开张，写出了一个充满矛盾冲突的安全生产故事。

一名机械厂的厂长，对工作充满激情，一心想增产提速，生产出更多的产品来满足社会对重型机械的强烈需求。但他一味追求产量，却忽视了安全生产，在几次违规操作成功后，更助长了他这种心理，而具有专业技术的女工程师不断提醒他，违规操作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两人发生了激烈冲突，冲突不断升级。最终刚愎自用的厂长为了赶工期再次违规操作，发生了机毁人亡的重大安全事故，此时追悔莫及。

熬了几个大夜，茹争流把初稿交给杜老头儿。

杜老头儿接过本子就翻，一口气翻完，脸笑得像朵菊花，还是端起架子说：“嗯，大方向还行，要改的地方还很多，来我慢慢跟你说。”

当天，茹争流带着杜老头儿的意见又回到机械厂的小宿舍，接下来就是疯狂改稿。

改了两天，杜老头儿亲自来了，又提出一堆意见，俩人边琢磨边一起改。

这时候的杜老头儿展现出了他的艺术水准，他对人物心理把握极为精准，经他改过之后，这位机械厂厂长打起官腔来颇有制片厂王厂长的风范，茹争流拿着剧本都忍不住发笑。她还发现了杜老头儿非常厉害的一点：他修改剧本的时候，充分考虑到了如何实现拍摄。他力求每一个节拍在纸上的时候就能考虑到分镜怎么处理，用一些细微的动作来使心理外化，有时候看着他写的场景眼前就能出现画面，真是把影像融入到文字中去了，可以说看见那些字就能知道这是导演做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