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汤药
岁晴迎面撞上一侍女,是柳姨娘院里的三等丫头寒绿,手上托着一件狐裘,白色绒毛一根一根,软密流畅,银线勾勒出并蒂荷花纹样。 两人相向而行,顾岁晴眼观鼻,口观心,每一步都迈得很稳。 寒绿眼角余光从顾岁晴脸上扫过,心中浮起莫名的违和感:“你,等等。” 顾岁晴脚步一顿,面上神色不变,微侧过身来,一幅听凭吩咐的模样。 内院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好看的丫头?寒绿脸上闪过惊艳与淡淡疑惑:“倒是没见过你,妹妹是在哪里当值?” “奴婢林晴,是尚霞的远房表妹,前一阵夫君上了前线,战死了,我来上京投奔大表姐,她让我把这个给青竹姐姐送去,这是先皇赐给夫人的,夫人要捎去山南呢。” 顾岁晴压低了声音,看起来颇有些羞囧。 尚霞是夫人院里的洒扫丫头,平日做些粗活。 寒柳点了点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仆人收容家小虽不合规矩,但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既然要她帮忙送东西给青竹,那在府里,这人也算过了明路。 寒绿虽是柳姨娘的人,却不是随侍在侧的,像她这样的,卖身契在主家手里,既不像青竹那般背靠官家,又不在主子跟前得脸的侍女,车队肯定是上不去的。 只能留在这候府中,还不知前路在哪里。 人人都知府上有一位公主,只是顾岁晴从来深居简出,又素不理事,细算起来,同她接触相熟的人其实不多。 但同居府下,打个照面,远远望见的空当还是有,顾岁晴的肩膀绷紧,嘴唇微微抿起。 “我也是往前院去装箱的,”寒绿抬了抬手,示意手中的狐裘:“我们一道过去吧,你这白布盖着,是什么啊。” 寒绿探过头,竟分出一只手去掀白布,顾岁晴后退一步,冷了脸,虎符重且沉,体形不小,她不便收入袖中,背个包袱行走府中过于突兀,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虎符上面盘爪金龙,交织着俞之一字,品相惊人,若被瞧见,就算寒绿不识此物,往上头报上一句,也会惊动赵延跔,这个时机,是大大的不妙。 寒绿不悦地盯着顾岁晴的脸,那张脸清冷殊色,细峨眉下,唇不描而朱,即便低眉顺眼,依旧带着一种矜贵的疏离感。 竟是越看越心惊,寒绿眼中的疑虑转为怀疑,气氛微妙而紧绷,时间在这一瞬被拉得无限长。 远处传来青竹的嚣叫:“这里面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是先皇和当今赐给我家殿下的,碰坏一点,发卖你们全家都赔不起。” 顾岁晴沉默着将托盘平举过腰,某个念头一闪而过,寒绿没能抓住,她一个三等丫头,也不会上赶着去掺和青竹与柳姨娘的斗法,她收回了手:“行了,赶紧去吧。” 顾岁晴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白布遮盖下,匕首贴着托盘,她摊开了原本攥紧的手。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好在候府动手,这外边有着侍卫家兵,闹起来结果难料。顾岁晴脚下依旧平稳,速度却不慢,确认甩开寒绿之后,径自拐弯,从角门出了内院。 仆妇小厮来来往往,偶尔会有疑惑地目光略过顾岁晴的脸,却又无暇分心,放在以前,外院与内院是严密分开,角门和转角处更是时时有人把手。 眼下,却是肉眼可见的疏松与散乱,诺大前厅正院,竟然无人看值。 也不妄顾岁晴一番苦心布置,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候了。 一晃十载,这方寸后宅,竟已经消磨了她十年,以前跟着母亲送镖的记忆,现在想想,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看过天山的雪,见识过大漠的黄河落日,母亲从手下镖师壶中分出一点烈酒给她暖胃,那时极寒极苦,可现在想来,竟是她一生最痛快的时光。 顾岁晴最后看了一眼诺大候府,足尖踩在赤金牌匾之上,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出了靖远候府。 长芳街上军马疾驰,扬起一地飞灰,昔日大小商铺不见踪影,旧日鼎沸的酒楼人去楼空,廊下角落堆挤着流民,衣衫褴褛,面容饥瘦。 一佝偻老妇倦缩着,远远便回避开了顾岁晴,怀中婴儿传来有气无力的哭声。 顾岁晴停步,安静看了一会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