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我仔细想过，摆在我面前的不过只有两条路，一条指向快速的死亡，一条指向慢速的死亡。快速那条通向我自己，通向尊严，通向艺术家热爱的那种永远。慢速的那条通向周子建，通向我们的亲人，通向我所惧怕的那种衰败。快速的那条我走过一次，失败了，慢速的这条……我正走到这条路上来。我要最后一次争取，我要最后一次为少得可怜的自由进行申辩。

“虽然很不想告诉你，但我绝对会自杀第二次。”我缩在周子建怀里，浑身都觉得很温暖，所以觉得说出这种话就更加艰难。“我不想那么死掉，不想变成一个废物，不想看着自己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坏死下去。到时候一切都会完蛋的，我们的钱会花光，感情也会被拖垮，现在爸爸出了这样的事……妈妈已经很难过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之后更难过。我当然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这已经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结果了。”

他没什么动作，也没发出声音。还是保持着那个姿态抱我，没有丝毫起伏。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过一阵子就去离婚，我们的关系太牢固了，拆解起来会很困难。早点开始戒断，你重新开始会容易点。你性格好，脾气也好，长得也好看，还有车有房，再婚绝对不会困难。哦，房子车子我都不要，离婚之后我就搬回父母家，陪他们……我也会去看妈妈的，不过我会提前问她，她愿意我就去，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我……我们彻底分开之后，你去找一个会照顾人的人。你一直照顾我，也应该被人照顾照顾。你很有魅力，对方肯定能非常义无反顾地爱上你，要是她年轻，你们还能尽快要小孩……你说不喜欢小孩，其实你喜欢。如果人家问，你也别说自己不喜欢小孩。而且你，你能把他教得很好的，你有耐心，还会那么多乐器，孩子都不用上兴趣班。”

“不过对于艺术造诣这方面，我建议你还是别有太多要求了，能好好相处就行了。虽然可能会少一些共同话题，但培养培养还是能培养出一些的。艺术家和艺术家确实能达成共鸣，但一起生活会非常辛苦，容易吵架。虽然我不是艺术家，但我们俩磨合就花了很久，我担心你和别人，会坚持不下来。就……还是艺术家和俗人比较合适。但是也不能太俗，她得俗得让你能接受。这个你到时候自己判断就行了……你……”

我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小，怕说完，怕说不完。终于在难以忍受的心碎里，我停住了自己的声音。

明明这番措辞在我脑子里滚过了一千遍，明明我现在状态很好没有失去平衡也没有突然痉挛。明明他没开口反对，也没哭，也没要求我停下来。

我就是没法说下去了。

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感觉自己手里正拿着箭矢，那锋利的铁片穿透他的身体，也穿透了我的。

我不能自制地泪流满面。

“不说啦？”他伸手摸摸我的脑袋，帮我把眼泪擦干。声音很哑，好像是废了很大力气，从身体很深的地方撬出了要说的话来，“在病床躺了那么久，回来也不和我说话，你就在想这些？”

“……我以为你今天是来找我道歉的，以为你想跟我说会好好治病，是来哄我开心的。你不是一直很会辨别我的情绪吗？不是说自己是世界上最会哄我开心的人吗？怎么现在我心情这么不好的时候，来说实话了呢？”

“你要自杀，你要死，你还要我去找别人，爱上她，然后和她幸福生活一辈子。你不觉得自己要求有点多吗？”

“你觉不觉得这样看下来，你跳楼的时候我陪你一块比较方便？”

“哦，我还可以提前写首歌，放几个音箱在旁边当背景音乐。”

“不过你是想跳楼吗？还是你想再割腕？你就没想过直接去医院开点安眠药吗，你选的手段也太血腥了，影响市容。”

“但是无所谓。”

“我可以陪着你跳下去，也可以陪着你躺在浴缸里。我能陪着你逛街，那我凭什么不能陪着你死？这事没你想得那么麻烦，也就是几分钟，很快。我还能配合你挑选合适的姿势，你喜欢什么样的？需要我抱着你吗？那样看起来会悲壮一点吗？”

“不对，如果是你的话，你应该觉得，你死了之后我爱上别人这种，更悲壮一些吧？”

“但我是个普通人，我干不来那么悲壮的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伟大的。死是为了捍卫尊严，还给前任安排未来，显得善良还体贴。但是我说你就是杀人犯，应该让警察把你抓起来。你这是谋杀。”

“你杀了你自己，跟直接弄死我有什么区别？”

“在云南的时候我说了，你直接弄死我好了，我死了你多省劲儿，想死也没人拦着了。而且你知道我死了最好的是什么吗？我死了，就没人能撼动你的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