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九思跪的地方与雄达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面无表情,跪得笔直,莫说是折下脊背,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如果忽略掉他身后怪物一样虎啸着的长鞭,他淡漠得像是在祭祀的时候跪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先祖。 他一向很能忍痛,李妍君十分清楚。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左手脱臼、浑身发热的情况下还能背着李妍君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京郊走回东宫。 那个时候的九思只有十四岁,脚踝肿了老高,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惨白着一张脸,站在一群人身后微微发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可岁月总是会在磋磨中让人愈发坚韧,如今又是几年过去,他早习惯了独当一面,区区几鞭子而已,自然能够安之若素。 干脆打死他,反正不知道疼,也算少个祸害。李妍君恶狠狠地想着,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小跑过去,伸手便拦。 “殿下!”落兰的三魂七魄都剧烈地晃荡了一下,见九思反手便将鞭子挡住,这才觉得站得又稳了些。 执行的侍卫终于不再是麻木的表情,吓得鞭子都脱了手,颤栗着跪在地上。 于是长鞭从九思的手里垂下,像是一条蛇被人擒在了掌中。 “殿下。”他很不赞同地叫了她一声。 可李妍君显然比他更加恼火,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既然殿下受了惊吓,那就应该要有人受罚。”九思很平静,话中的意思也很简单——要么雄达为这件事负责,要么就他来。 理所当然得令人生恨,可偏偏眼睛里还是那股子无辜单纯的劲儿,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一个简单得有些迂腐的下属,莫名其妙地就让人消了火气。 李妍君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妥协:“雄达。” 雄达也是个十分机灵的,听见李妍君叫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又跪了回去:“我来我来,大人您快起吧。” 九思不动,依旧抬头望着李妍君,像是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打算如此安排。 “还要等我来扶你吗?”李妍君冷声道,直到看见他好好地站起来,这才扭头离开。 九思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神色难辨,听侍卫催促了几声才开口:“再打十鞭,小惩大诫吧。” 他有些头疼,心知自己最好还是跟上去告个罪,却又紧接着要去率兵操练,实在分不出空暇。等到一番忙碌结束,竟已夜深。 巨大的皇宫像是匍匐在黑暗里的怪兽,可荟怡殿里的烛火却意料之中的还亮着,落兰和阿离都候在殿外。 “殿下还没歇息?”九思上前问道。 落兰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引着九思往一旁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今日殿下与长公主争执了几句,又碰见了兰贵妃,本就心绪不宁。” 她显然忍了忍,可还是开口责道:“你自己手底下的人要打要罚都使得,私下里处理了就是,何必一定要与殿下讲个分明?惹得殿下晚膳都没用好。” 九思一身疲惫,微低着头听落兰训话:“姐姐教训的是。今日实在危险,我有些后怕,没想到还失了分寸,惹恼了殿下,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他们也算相识了十几年,一起陪着李妍君从东宫到皇城。 落兰性格稳重,一手料理着里里外外的事情,又一向视九思如弟弟,自小便对他诸多照拂,因而九思在她面前也难得要老实低顺一些。 可也只是老实低顺而已,骨子里还是个撞破脑袋都不回头的人。落兰不忍苛责,叹了口气:“进去劝劝殿下吧。” 九思点了点头,先去小厨房里选了些吃食,然后才推开了正殿的门。 “不许进来,出去!”李妍君坐在床边,听见动静就斥,还顺手砸了个枕头出去。 九思充耳不闻,将吃食放在桌案上,捡起枕头,半跪在她跟前:“殿下恼我也就罢了,若不小心砸到落兰姐姐可怎么好。” 李妍君不看他,冷哼道:“落兰可不会像你这样没规没矩地就闯进来。”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妍君心中的确是有着某种设想和期待的,在扭过头的一瞬,她已习惯性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九思低声哄她的模样。 可是等了半天,九思却没什么动静,逼得她只能疑惑又别扭地用余光去一探究竟。 九思见她终于肯看向自己,便从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好半天才递了过来,低声道:“碎了。” 的确是碎了,玉佩的边缘全是裂痕,“福”字的一部分已经不翼而飞。 李妍君这才想起来今日,这玉今日也算是被迫为她挡了一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