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陆 天助也
信纸很薄,不过寥寥数语,但若是泄露出去,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如果信上写的是真,金乡大长公主这次可算得上孤注一掷了。 天助也。 郑植挑眉,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内,然后放在桌上,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压在上面,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这封薄薄的信。 对面张洛夫妇二人的目光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愈发局促不安。 张洛原本在递出信时还略微有些自信,现在却在郑植锐利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如坐针毡。 他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拿到信时,金乡大长公主就曾威胁过他,倘若敢起别的心思,那张家满门的命可就不好说了。 虽阿翁将自己赶出门,可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使家族蒙羞。这次自己万死也不能让他们再受牵连,哪来的胆子去拆开信。 张洛胡思乱想着,心里转过了无数念头,寒意逐渐自脊背而上,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这信——我收下了。” 仿佛过了许久,郑植终于开了口,张洛已经提到嗓子眼里的一口气也吐了出来。 “既如此,就不打扰贤伉俪了,告辞。” 趁眼前人还没有说别的,张洛扶起孟婉,可还没等他们溜之大吉,就被拦了下来。 郑植眼里满是探究,他是真上过战场的,通身迫人的气势藏也藏不住。 金乡大长公主用出卖驸马的条件,换她的孩子平安。 此事他作不了主,需得禀报太尉定夺。 但作为称职的下属,他还得提前想好两套方案。 若太尉不置可否,那也就作罢。若太尉有意,他就能当即给出实施方案。 既然公主敢将此事托付给眼前的夫妇,那他们就不能只传个信就能脱身。这杀头的罪,谁也别想逃。 郑植拉着张洛商量事情,杜烨陪着孟婉走到一边。 孟婉心不在焉,没心思应付杜烨。她远远瞧着张洛满脸菜色,也焦急了起来。 杜烨虽没看过那封信,但也约莫明白他们在商量大事,为了安抚孟婉,便主动挑起了话题和她攀谈。 孟婉无奈,眼前的女郎态度温和,但却有着和那位郑郎君一样令人不容拒绝的气度。 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惊鸿一瞥。 那件事她深深埋在心底,谁也没告诉。 只因那条勾起少年心弦的锦帕,并非不小心遗失的。 那年上元夜,她头一次见到张洛和杜烨,任谁也想不到,自己这三人的生活就有了交集。 被强盗掳走□□后,她凭着自己的才智逃了出来。谁知刚出狼窝,又遭了自家人的刁难。 她靠着心中的一股气,不肯自尽。只有自己清楚,她那软弱却美貌的母亲,若是没了自己,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比自己遇到的更加不堪的事。 她好歹算是孟家女,孟家虽然行事荒唐无所顾忌,可还没有送她直接去当了娼妓。 但她母亲呢? 外祖家早已没落,无人替她撑腰。她自己又完全没个主见,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怎么办。 所以在察觉到自己的命运后,她反倒放软了姿态,逆来顺受起来,凭着自己的美貌周旋在不同男子之间,让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替自己争取些筹码。 她当时正面对一个权贵子弟的纠缠,那人原本温和有礼,是自己最中意的能助自己脱离苦海的人选。 可谁知他送那些阿堵物、献殷勤倒是起劲,一听要娶自己,就立马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呸,白瞎了她挑在上元夜答应他出游,真是孬种!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些臭男人,一个两个,全都只想玩弄自己,竟无一人有担当的。 她觉得百般无趣,知道那人不愿娶声名狼藉的自己,也举止轻佻起来,冲那人说,你瞧,我的姿色万里挑一,随便就能迷倒一片人,从街上捡个夫婿回来。 说罢,远远瞧着一对极般配的少男少女走来,她就将自己的锦帕扔了出去,谁也没想到,这一扔,还真让自己捡了个夫婿回来。 后来,那人还不肯放弃,纠缠自己到了寺里。他的新婚妻子赶来捉奸,不分青红皂白就给自己冠了个偷人的名头。 她瞧的真真的,角落里那探头探脑的傻小子,可不就是上元夜那个被自己迷住的小郎君。 他肯定是听到了吧。 又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这样低贱到尘埃里的女子,是不配拥有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