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约会
周一孟想又被川野老师叫去谈话,这位教授办事严谨,既担任介绍人,便受责任心驱使为推荐对象的工作情况把关,向他详细询问了关于影片拍摄的具体事宜。孟想知无不言,态度认真,却缺少热情,川野老师认为他状态欠佳,语重心长教导:“你别因为制作成本少,人员实力不强就抱着交作业的心情应付了事,更别以为拍色、情电影很简单,要想拍出水准难度不比别的影片小。”
他当场开堂补课,为其指点迷津,说在外人看来,色、情电影完全是追求感观刺激,那都是谬误,很多色、情片爱好者更偏重心理刺激,像大岛渚导演的《感官世界》,对人物的心理刻画入木三分,角色光靠表情就能令人兴奋,再加上气氛烘托到位,代入感极强,还能体现出发人深省的主题,是以大获成功。可见色、情电影不是杂技表演,必须有灵魂才能抓住观众的心。
“当年我拍这个题材的片子时,为了考察人们朴素原始的情、欲,专门花了半年时间到乡下采风,观察村里各个年龄段的女性,将她们的表情一一用相机记录下来。又在田间地头和农民们聊天,听他们讲各种风月趣事,收集了大量资料用于拍摄,后来取得的票房证明这些努力是很有必要也很成功的。现在很多影片粗制滥造,随便凑个草台班子,胡乱拍几天就拿出来捞钱。这种毫无灵魂的垃圾片是电影人的耻辱,每个有良知的业内人都不会进行这样的职业诈骗,任何电影都需要创作者投入大量情感才能获得生命,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就靠心思弥补,巧用智慧和技能,精雕细琢,再小的制作也能发光出彩……”
川野老师对电影一生悬命的执着本身极具感染力,令孟想肃然增敬。凡事以小见大,一针不补,千针难缝,不能因为工作不起眼或条件简陋就敷衍对待,一滴水用显微镜看也是一个大世界,他接任《菊之乱》的导演,这部电影就是他的处女作,得像川野老师教诲的,踏踏实实走好第一步,端正电影人的操守,养成职业素养锻炼职业技能,将其打造成迈向梦想的牢固台阶。
下午没课,他拿着川野老师开具的影片清单去录像带出租店租了十几部片子,都是古早的经典时代色、情片,风格相异各有所长,他借用莉莉家的录像机放映研究,仔细收集亮点,用笔记本和相机记录存档,然后用心琢磨。抛开取乐的想法观看这些影片,他发现电影制作真是非常严谨又正直的工作,那些声光情节变成纯粹的美学数据,只和大脑的思维系统产生联系,丝毫没传递淫猥、下流的信号。学习三年,到此他终于依稀摸到了一点导演的感觉,指导一部影片就是既能把控制作脉络,又要有置身事外的理智,一切元素都是为了表达思想,而思想又始终立足于艺术。
200页的笔记本不知不觉失掉最后一片空白,暮色蹑手蹑脚潜入室内,恰似一只猎食光线的猫,伸出长满小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视力,笔记本上的字迹模糊了,他揉揉眼皮,起身按开吊灯,这只猫霎时魂飞魄散,屋子里一片雪亮,比白天还清晰,可惜作为阳光的盗版,这样的灯光仍少了几分内涵,相应的,人的精力也不如先时那么足了。
今天先到这里吧,明天继续。
他关掉电视机,整理好笔记和录像带,去厨房煮了碗加蛋的方便面,吃完在沙发上来个规范的葛优躺,等食物全部滑到胃里就该洗洗睡了。
像是对勤奋学习的嘉奖,田田的邮件扣响他的手机。
“孟想,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陪我聊会儿?”
心上人主动邀请,再忙也得腾出空,孟想窃喜今天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说不定能逮到时机表露衷肠。
“有啊有啊!田田你想聊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最近在干嘛,生活学习顺不顺利。”
“都很好,我找到一个实习导演的工作,马上要正式拍片了。”
“是吗?什么时候开拍?要拍多久?”
“说是最多两星期后开机,每个周末拍两天,12月前杀青。”
“那你晚上还去筑地打工吗?”
“去啊,我还欠着几十万的债务,不打工不行。”
他对田田诚心耿耿,堪比革命时期接受党组织审查的预备党员,把川野老师借钱交学费的事也交代了。
田田说:“孟想,你每天学习打工都没什么休息时间,这么累值得吗?”
若隐若现的疼惜令孟想欣喜,振奋回道:“我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奋斗,辛是辛苦一点,但很幸福。”
“你就没想过,假如没有背负这个梦想,你现在的日子会过得更舒服?”
她的问题是孟想早已扪心思考过无数次的,每次的答案都万变不离其宗,于是不假思索打字:“或许会那样吧,以前在川美我学习不错,专业也还行,虽说在绘画上没什么建树,但以后找工作是不用愁的,教教书,搞搞装饰,当个职业画匠也能过得很滋润。可是那种一眼望到底的生活不符合我的期待,我不想做一只青蛙永远呆在黑漆漆的井底,如果人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人生结局很无聊,还要亦步亦趋完成这种无聊,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田田一改温柔委婉,尖锐质疑他这碗鸡汤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