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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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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家老宅,坐落在错综胡同的最深处。

夜幕垂落,陈旧的松木门楣上挂着一块阴沉沉的匾牌,刻了斑驳的“白柳斋”三字。

门头下方两侧挂着燃明火的大红纸灯笼,款式很旧,但灯笼纸干净崭新,时不时在静谧夜晚中发出细小的烛芯吡嚗声。

石阶旁两座戏球石狮被红灯笼照出淡红铜色,石狮身上还有被洗刷后未干的团团湿痕。

二姐转着车钥匙,走到石阶上,吹着口哨,敲了敲铜门环。

白鹭洲在后面,拎着刚刚从胡同口老点心店买来的枣泥糕。

糕饼被牛皮纸方方正正地包着,一串棉线从头吊到尾,不像一叠点心,倒像一副老中药。

听到门内有脚步声过来后,二姐停止了口哨,站得也板正了一些,车钥匙老实地攥进手里,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地面。

沉重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白鹊起,你这小妮子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等我死了,你才知道给我来守守丧!”

随着木杖敲头的一声“咚!”,闷沉的老妇人声音暴躁地响起。

二姐的大名就叫“白鹊起”。

老妇人又看见了白二姐身后的白鹭洲。

眨眼之后,语气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洲洲也来了?哈哈哈哈,好好好,还拎好吃的给奶奶,真懂事。快,快进来!”

老妇人拉开大门,绕过白二姐去牵了白鹭洲的手,拉着白鹭洲边走边唠叨:

“你看你,就这么走过来了,你二姐也是,都不知道劝劝你,这才好了几年,她也不怕你……”

话到一半,老妇人忽然住口。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言及了一些禁忌。

短暂的沉默后,她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唠叨起了一些别的关心的话。

二姐见状,也不接什么,只是很有眼色地跟着进了门,反身关门上木栓。

……

这位极度关心白鹭洲的老妇人是目前白家辈分最高的长辈,名叫白碧英。

同时,她也是这座白柳斋的主人。

如今,白碧英只是盘踞在胡同最深处的老宅晒晒太阳打打麻将,一副不世出的模样。可在上个世纪初中旬的时候,年轻时的白碧英可要比现在高调多了。

那几年,新旧社会更替,封建残余还未完全消亡,新社会与新思想仍在起步阶段。在百废待兴的当时,白碧英年仅十九岁,就已是梨园行当里四海承风、鼎鼎有名的大角儿。

那时受旧思想禁锢,能上戏台子的基本全是男人,京州梨园行中,唯有白碧英一人,顶着女儿身硬生生地闯出了一番天地。

——旦角里威武稳重、铿锵潇洒的刀马旦。

戏台上红缨花枪一转,背后四面靠旗一扬,那名声,就洋洋洒洒地淌向了九州四海。

听旁人说,甭管那几十年时局如何动荡,甭管破城的是敌军还是友军,只要是新的军

队入了这京州城,这第一件事,都是被军官大将组织着去看白碧英唱戏。

只是一年复一年,风云席卷又散去,时光翻涌又退潮,时代的灰渐渐地还是埋了上来。

白碧英慢慢地变老了。

后来,她嗓音不再清亮,身姿不再纤细,红缨花枪也转不起多少圈了。

李恩生是与白碧英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男人,一位温厚的教书匠,深爱她数十年。白碧英强势,李恩生都随她,丝毫不介意旁人讽他入赘。于是二人的结合顺理成章。

白碧英结婚后,便从北方的京州南下到了云州,隐居在了巷子深处的白柳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能提溜着木笼子玩鸟晒太阳,或是在街头和寻常老妇人一同搓搓麻将。只有在抬手去喂挂在枝头的画眉鸟时,抻长的身板还依稀有着属于刀马旦的一点挺拔。

奶奶不算什么英雄。

用旧时代老顽固的话说,一个戏子,纵是你花枝招展地演了再多英雄,你终究只是个戏子。更何况,你又是个女人。

可是有时候白鹭洲看着奶奶,脑子里仍会浮现出“英雄迟暮”这四个字。

方正的四合院里,又是和以往许多次一样,几大排的衣架子,挂满诞生于上个世纪的老戏服。

风拂面而来,戏服错落摆动,影影绰绰,仿佛一群群故去如纸片的旧人。

远处不知谁家院里,隐约传来京胡与皮鼓的乐声。

在奶奶的白柳斋中,白鹭洲身上那袭在外面稍显不协调的旗袍,在这里竟显得正正好。

旁人都说,白碧英的三个后代孙辈中,大孙女白鹤丹早年不幸意外去世,二孙女白鹊起终日吊儿郎当混迹污浊商业场,唯有这三孙女白鹭洲,承袭了白碧英年轻时的一注风华。

邻居们有时来白柳斋串门,偶尔会看见来探望爷爷奶奶的白鹭洲。

看她坐在古檀木椅子里,总是一身素雅旗袍,玉翡压襟,冷白细腻的皮裹着纤细漂亮的骨骼,典雅美丽得仿佛一幅国画。

看她起身,沉静优雅地弯腰为来访的客人们沏茶,旗袍在细瘦腰身上叠出织锦的细褶。

然后他们就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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