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 拉车的,走吗
胡承荫却坐在马车后面,背靠着前路,双腿随着牛车的颠簸来回晃荡。
眼前的风景在缓慢地倒退,跟他心中鲜活的记忆彼此叠加,让他不由得愣愣出神。
这时候小江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他赶紧害羞地捂住肚子。
马春福哈哈大笑:
“儿子,你饿啦?再忍忍,等到了县城,想吃什么好吃的都有!”
胡承荫掏出怀中的钱袋,晃了晃。
“小江,阿青哥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都行!”
“吃什么都行?那自然是得吃肉了!”马春福立马来了精神。
进了个旧县城,胡承荫轻车熟路,又一次站在了光美园的店门前。
这次他不再是坐在外面散座上只吃得起一碗米线的穷光蛋,反而成了坐在雅座上吃席的贵客。
光美园的二老板张联生人到中年,却讲一口清澈的童音,音调高亢清脆,令人叹为观止。他并不以貌取人,十分热情地将一行五人迎进门。
在张联生的殷勤招呼下,胡承荫置办了一桌十分豪华的席面,光美园的招牌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最经典的莫过于康绍俊师父做的吊炉烤鸭,讲求一掏、二烫、三撑、四吊,不光味道好,价格还实惠,店家每只烤鸭只赚两块钱,店里的烤鸭每天供不应求。
一只烤鸭端上来,马春福先把两只烤鸭腿撕下来,朱伯连连摆手,马春福这才把鸭腿递到小江和二贵的手里。
胡承荫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马春福抓着鸭翅膀大快朵颐,蜜汁沾了满嘴,小江和二贵也抓着看起来比他们手腕还粗的鸭腿卖力地啃着,朱伯却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啜着过桥米线。
“朱伯,你怎么不吃烤鸭啊?”马春福嘴里嚼着肉,含含糊糊地问。
“年纪大了,吃不了有油水的东西了,你们年轻,多吃点!”
满桌好菜,胡承荫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胡承荫朝门口望去,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五十岁寿宴上,吕恒安跟宾客谈起吕世俊时一脸的欣慰和骄傲。
短短数月,早已物是人非。
光美园还是那个宾客盈门的光美园。
吕家父子却死的死,疯的疯,沦为了佐餐的笑柄,说笑的谈资。
胡承荫本以为自己会大吃特吃,把几个月没吃的肉都吃回来,却没想到一顿饭下来,他吃得食不知味,许久未曾吃肉的他面对满眼荤腥竟觉得腻味得很,勉强吃了几块,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匆匆跟马春福打了个招呼,强忍着跑到街边,大吐特吐起来。
吐完有些虚脱的胡承荫本想回店里休息休息,这时一个尿急的车夫突然跑过来,拜托他看顾一下自己的黄包车,胡承荫点头答应了。
胡承荫蹲在车边,个旧街头行人往来穿梭,衣香鬓影、珠光宝气、流光溢彩。
这是胡承荫第三次来个旧县城了。
个旧这朵用砂丁们的血汗浇灌起来的畸形的花朵,无论什么时候看,似乎都没有什么分别。
胡承荫突然想起上次来县城的时候,石欀头带他去澡堂,给他买衣服,在吕恒安面前给他表功……
如今石欀头也不在了,胡承荫只觉得悲伤。
此时一个身穿旗袍的阔太太用带着蕾丝手套的手在胡承荫眼前晃了晃:
“拉车的,走吗?”
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胡承荫一时间有些恍惚,回过神来,胡承荫赶忙说自己只是替别人看车,那人方便去了,等一会儿就回来。
那阔太太啧了一声,白了他一眼,颇为不耐烦。
恰巧此时一个车夫经过,眼疾手快地截了胡儿,拉上阔太太就跑远了。
看着那车夫拉着阔太太远去的背影,胡承荫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被当成拉洋车的车夫了,想到此处,便忍不住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头。
两个多月前他还是光头,如今头发已经长了寸把长了。
刚刚尿急的车夫舒坦之后小跑回来,对刚刚丢了生意的事儿一无所知,笑呵呵地跟胡承荫道了谢,拉着空车讨生活去了。
吃饱喝足,胡承荫带着马春福和小江一起去澡堂洗了澡,在走廊的更衣室里有一面大镜子,胡承荫脱光了衣物站在镜子前。
虽然镜面的水银已有些斑驳,可胡承荫还是被镜中的自己下了一跳。
只是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胡承荫似乎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
他曾经白皙的皮肤如今呈现出颓败的灰黄,长期的营养不良使他的胸膛肋骨根根分明,肚子深深凹陷,仅剩下了一层皮。浑身上下都是因为背塃在窝路里撞的细小伤痕,手脚的指甲里满是黑色的污垢,因为许久不穿鞋,穿上原来的鞋子竟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胡承荫摸了摸自己的肋骨,镜中人也摸了摸肋骨。
胡承荫哑然失笑,镜中人便也苦涩地笑了。
难怪街边那阔太太会把他当成拉洋车的,如今连他也认不出自己来。
出了澡堂子,胡承荫带着老老小小一起去镜中天的理发店理了发,还带他们去“恒昌号”买了新衣裳,这都是石欀头曾经为他做过的事。
店里的伙计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试着各种面料和款式的成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