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六)
住脸,尖叫成了《呐喊》的形状:“天哪!”
乌鸦随着它落下目光,见担架上一动不动的是“那个种公”。
浆果医院只有一张病床,“那个种公”只好被放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任凭鼠头人们“抢救”。他的头微微偏向乌鸦,深褐色的眼睛对上了黑色的。
片刻,两个人的瞳孔同时变化,一边像一朵幽暗处突然绽放的花,慢慢散开,另一边随之变形,目送这哑口无言的生命走完最后一程。
尽管鼠头人们吵出了电锯协奏的音效,这场声势浩大的抢救依然以失败告终。
查尔斯先生叉着腰喘粗气,哭丧着脸:“我的浆果啊!我的宝贝啊!这不是雪上加霜吗?这不是要我老命吗!”
“查尔斯老爹,这……尸体该怎么办?”
先生绝望地一挥毛爪:“洗干净,皮肉分开处理,照普通肉卖。”
索菲亚小姐欲言又止了半天,没忍住:“叔叔,他腿瘸的,肉都烂了……”
“把烂肉剜了,又没全烂!腿瘸就说摔死的。”先生瞪了侄女一眼,“不知变通,书都读傻了——快拉走,臭死了,别再把我的宝贝也污染了!”
然后鼠头们就发现大事不好,一直乖巧的“模范种公”乌鸦好像受了刺激,不配合治疗了。
这方才还好像要断气的病秧突然一跃而起,上蹿下跳,在狭窄的医院里跟一众鼠头展开了追逐战。
乌鸦灵活异常,像条黑漆漆的大泥鳅,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有着丰富的逃窜经验,熟练地左突右进,还能精确预判鼠头人们的动作,把大头耗子们祸害成了一锅粥。可惜还没尽兴,乌鸦心口突然一阵绞痛。他脚下踉跄撞在了墙上,被查尔斯先生抓住后心。
乌鸦于是顺势一梗脖子,开始浑身抽搐,贡献了至少十年碰瓷经验的精彩表演。
先生魂飞魄散,连忙松爪,乌鸦趁机矮身溜走,半跪在地上往前一扑,一把抱住小姐的大毛腿。
除了索菲亚,乌鸦不让任何鼠碰,一抓就躲,躲不开就抽。这大宝贝,恐吓劝哄听不懂,风一吹就倒,还不能动粗,把先生急得抓耳挠腮,头顶的灰毛更稀疏了。
“停!”终于,忍无可忍的小姐发话了,“那就牵我那里养几天吧。”
乌鸦悄悄从它腿毛里探出一只眼。
鼠头小姐叹了口气:“反正我放假了也没什么事,之前面包的东西……窝,饭盆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收拾收拾,走吧。”
面包这种家生笼养的种母不会出售,在绝育之前都不会离开浆果圈,怎么会有机会知道圈外的地方呢?
浆果圈的主人分明是查尔斯先生,面包念念不忘的却是索菲亚小姐。这让乌鸦联想起一种情况:在农村,养殖户的孩子看见合眼缘的小鸡小羊,有时候会抱回去当宠物养着玩,这种小宠物属于“临时兼职”,其“本职工作”当然还是家畜。
听清面包遗愿的瞬间,乌鸦就猜,面包八成给小姐当过兼职宠物。
所以鼠头小姐是会把浆果领回自己耗子窝的,只要不要脸。
计划通,他又一次赌赢了。
要完成这个任务,首先乌鸦得弄明白“小五”是谁,“最后去的地方”是哪。
然后他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智障,得设法从浆果圈越狱——猛人伯爵都没干成这事。
更不用说越狱后,他还得把大檐帽小姐引过去,冒着崩人设的风险,替死者问出那狗血问题。
“这是一个大傻子分内的事?”他匪夷所思地想,“真扯!”
然后乌鸦将死者的手往下一扣,漆黑的契约一头扎进他手心。
干!
搅恨海、捅情天,这事不能不参加。
首先要出去,还要见到大檐帽小姐。而不管是翻墙还是挖地道越狱都不现实,有芯片,再说他这废物也干不动。
不过有问题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
乌鸦来了干劲,转着脖子活动了几下,好像是要把凝成一坨的脑浆摇匀。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那碗肉罐头,回想着自己一早在肥雏秤上称出的体重,粗略估量了一下,把罐头吃了三分之一。
完事他文雅地用衣服擦了擦嘴,安详地靠住墙根坐稳。
“最好没估错致死量。”
不然索菲亚小姐见不到,他怕是要先下去见甲方。
那样,他就永远也不知道亲爱的“妈妈”为什么要毒死他了。
他在一群人的尖叫里失去意识,再睁眼,就看见了医院那熟悉的歪脖水管。
这回好像没做梦,他有点怅然若失,不过眨眼又乐观起来:运气不错,行动顺利。
听见动静,几颗鼠头凑了过来,查尔斯先生激动的唾沫星子喷了乌鸦一脸:“你们看,他醒了!”
乌鸦的目光在索菲亚小姐的大檐帽上停顿了一下,露出个傻笑。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贵重的家畜出了毛病,家族里学历最高的“争气鼠”专业对口,肯定要来看。
除了索菲亚小姐,先生还下本请了几位浆果兽医来会诊。
三只耗子六只眼,这几位专家学术路线不同,各持己见,叽叽喳喳地吵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