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肾
就算那孩子真流着李家的血,等他顺利即位,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了。 也许纪雨宁比她们更盼着皇帝殡天,想明白这层,石景兰不由浑身冰冷。不行,她得抓紧时间,不能让这女人捷足先登,坏了她的大计。 正要告辞,可巧勤政殿一个宫人过来,说皇帝有些不好,请皇后进去瞧瞧。纪雨宁匆忙转身,袖中却掉出一张东西来。 尽管她拾得飞快,石景兰还是迅速记下上头的笔迹——她自幼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之能。 她虽不精通医道,却认得那是一张药方子,什么药如此珍重,得随身揣着? * 楚沛久不来京城,本该事事感到新鲜,然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熟悉备至,御湖和假山更是早就看腻了,百无聊赖下,竟信步来到从前的书房。 其实他也只念了两个月的书,先得罪先生,后又跟石景兰去往封地,根本来不及怀念,但不知怎的,他却蓦然想起这个堆满四书五经的地方,常听皇叔说,读书使人明智,可是他不用功也不见得就过不好——有人好吃好喝伺候不就行了么?人生在世,为什么要学那些辛苦而无用的东西。 高高的书案后忽然窜出一个梳了两条小辫的脑袋,楚沛先是唬了一跳,等辨认出那人相貌,方才呀道:“是你啊。” 若不是今日偶遇,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姐姐,但既然见了面,从前的回忆还是浮上心头。他忍不住愉快地炫耀起来,“你听说了么?王叔他们要联合起来废太子,让我当太子,将来没准还是皇帝呢。” 到底念及姊弟之情,想了想,“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为长公主,像长清姑姑那样,要多威风就多威风。” 楚忻放下手中诗集,缓缓摇头,“我不稀罕当什么长公主,这不是我该得的。” 望了眼对面,“也不是你该得的。” 楚沛有点恼火,下意识就想骂敬酒不吃吃罚酒——石景兰教训起人来最爱这样说。当皇帝有什么不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人敢管束他,凡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得送来供他使用,他不要的再赏给别人,但凡是谁得罪了他,他一道圣旨,那人就得人头落地——想想再没有比这更畅快的事。 楚忻默默走到他跟前来,“那你忘了爹娘么?” 皇帝从未对他们隐瞒身世,姊弟俩自然知道他们由何人所生,他们的爹爹是英勇善战的将军,喋血沙场,为国捐躯;他们的娘亲则是一个柔弱而美丽的妇人,她也不是故意不要他们,只是她体弱,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现在,他却要认他人做父,认石景兰作母,九泉之下的双亲如何能心安? 楚沛有点不自在,人伦是先生教导的第一课,他自然还是知道的。面对姊姊的质疑,他强辩道:“等我当了皇帝,再认回他们也不迟,还会为他们上尊号,像太宗皇帝那样,列长长的一串,不是更风光吗?” 在他想象中,这些都是极容易的。石景兰为他描绘的那个纸醉金迷的远景,已经完全俘获住了这个稚童的内心,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能毫不费力获得美好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努力? 楚忻默默地看他半晌,虽然早知他去了封地会变,可也没想到会变得如此之快。他太愚钝、太不切实际了,以为听从石景兰的话,冒认了皇嗣就能一步登天,殊不知今后还会有更多的艰难与挫折——想不吃苦就坐稳皇位,天底下没有这样容易的事。他愿意当个傀儡,石景兰却未必愿意。 忽然间就放弃了劝说的念头——因为根本就没用。楚忻看他装模作样地翻看书架,没几页便走马观花地过去,迟疑片刻,还是从抽屉里翻出一套文房四宝来,“喏,这个给你。” 楚沛一眼认出那是他的东西,新得跟没用过一样,“你还留着咧。” 尽管有些不以为然,他还是大喇喇地收下,毕竟姊弟俩说不定什么时候再能相见。 临走时,楚忻担忧地道:“无论如何,照顾好你自己。” 当初去封地她也是这样说,楚沛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看在姊姊情真意切的份上,他还是勉强敷衍道:“唔,我会的,你也是。” 他模糊觉得姊姊心中自己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仿佛他们是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不过这世上的一切他都获得太容易了,因此楚沛也想不到要去珍惜——他并不懂得,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回不来了。 * 纪雨宁在门前掉了几滴眼泪,泪眼婆娑地哭了回,方才转身返回殿中。近段时间她总要假惺惺地演这么一场,于是宫中气氛一日沉重似一日,人人自危,生怕哪日就变了天。 楚珩早发现她当初并非夸大其词,看她眼圈红红鼻端肿肿地进来,楚珩竟也心里微酸,强笑道:“朕又不是真出事,何必伤心成这样?” 纪雨宁嗔道:“还不是你成天躺着,叫人看得心慌。” 好人也得躺出毛病来,何况皇帝并非只做做样子,每日还专程叫人煎了各类补药送来殿里,哪怕不喝,那股药气熏着也怪难闻——是药三分毒,纪雨宁就怕熏出毛病来。 所以她才想着加快脚步,催那些藩王快些动手,这桩心事也能早点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