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池中物,天子谋(上)
短短几日,唐都就变了天。 当权者仍是当今天子,除了这一点,朝中的暗流涌动更胜从前,安史之乱的余温还未褪尽,主谋悉数被斩杀,株连九族,其中牵连涉事或是无辜受累者不计其数。 天子向来多疑,凡是有一点苗头都会提前扼杀,对于那些乱臣贼子更是宁枉勿纵。 织造宁府的大当家宁远掌管全国丝织品的制造和流通,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在民间声誉极好。 但宁远为人清流,守正不桡,不善官场交际,心直口快,做事迂腐,因此在朝中树敌众多。 宁远坚持自己的正道,众人皆浊他独清,本以为不卷入朝堂纷争,不与恶势力浮沉便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也保全自己的家人和事业,不想他早已置身在政局的滔滔漩涡中,不容他单方面抽身,恩怨自己会寻上门来,是非斗争难以躲闪,避无可避。 宁远自诩谦逊,与人为善,待人宽和,不汲汲于名利,不惹事生非,不想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不过是认为他虚伪做作,不通世情、不知变通,也许可以称得上一个好人,但绝不适合在官场中生存,更遑论晋升,讨得圣上欢心了。 因此,宁远虽有一定的政绩,在织造一技上颇有心得造诣,于织造坊的统筹打理上也有条不紊,颇有商业头脑,被陛下委以要职,但这无非是皇帝赏识他的才华,知人善任罢了,不代表分外的青眼。 当所谓的忠臣不明圣意,引起了皇帝的不满甚至是猜忌,这样的忠诚落在皇帝眼里只会变成“愚忠”,而皇帝也会理所当然地对他失去信任,认为他难当大任。 当他开始在无意中阻碍了皇帝分权制衡的筹谋,便相当于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而向来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这个要死的臣子是真忠还是愚忠。 其实忠与不忠,自己是否深信不疑,他人是否这样评价并不重要,起关键作用的从来都是圣意,是天子之心。 帝王之责重若千钧,心中有诸多计较,考虑的尽是关乎天下存亡、民生福祉的要事,诸多筹谋也只能徐徐图之,暗暗进行。 天子心似深海,难以揣度,朝堂中的暗中角力、尔虞我诈、追名逐利之举他并非不知,相反,正是因为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身为一国之君不得不计谋深远,诸方考量,关键时刻,弃车保帅也是不得已而必须为之。 这并不是简单的孰是孰非、是非功过可以一语概括的,而国君本就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只要是他认为值得的,无需向臣子解释缘由,更无需理会流言非议。 宁远身犯谋逆重罪,织造之职被夺,宁府满门被屠,尊荣不再,表面上看来兵器商林府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坊间传出流言,林府借儿子与宁府联姻,拉拢关系,实际上是林府大当家林起衡为除政敌采取的迂回政策,是权宜之计。 林起衡的真正目的是趁宁府疏于防范之机栽赃嫁祸,永除后患。 毕竟,林起衡与宁远不睦,在朝中多次政见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本来,林恣少年英武,宁敞秀气灵动,该是佳偶天成,人人艳羡的良配,但只要一听说原来一个是兵器商林府家最受宠的小公子,一位是织造宁府家的小姐,是林府要和宁府结亲,人们便都不怎么看好了。 两家表面亲厚,交往甚密,但终归存在利益纷争。 林府大当家又心机深沉,没有容人之量。 听说他的夫人与宁远青梅竹马,两人年轻时还曾有过一段恋情,不知怎么却无疾而终了。 后来其夫人在生林恣当日因身体羸弱,血亏而亡,坊间曾传言说是宁远夫人的手笔,因介意宁远和林起衡夫人的过往,假借一同安胎的机会买通稳婆下了毒手。 宁远的夫人看起来温婉和气,和林起衡的夫人一向以姐妹相称,不分彼此,但人心不同,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眼里,宁远的夫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没有一个女人是不善妒的,自己的结发夫君与他人之妻情深意重,总归是会欲除之而后快的。 表面恭顺,不过是为了骗取信任。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去相信的,抑或是符合自己一贯认知和世俗之见的,谣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林起衡器量小,又爱猜忌,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坊间流言虽是捕风捉影,说不定还是经过妄自揣测、凭空捏造、随意联想和添油加醋了的,但林起衡的丧妻之痛本就无处可宣泄,加之他对宁远素来有偏见,流言的煽风点火更加剧了他对宁远的愤懑。 因此,在还没有证据,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在他的私心里就已经给宁远的夫人定了罪,判了死刑,不容任何人辩驳。 他更是将这笔账都归咎到了宁远和宁府头上。 在他看来,宁远假仁假义、虚伪至极,又爱四处留情,对自家夫人处处照拂,说是为了儿时情谊,其实是还放不下。 在事业方面,空有一腔热血,只顾埋头苦干,不识时务,不通人心,不明官场之道,自诩清流,其实只不过是沽名钓誉。 林起衡与宁远积怨已久,宿仇难解,此番除去宁远这个绊脚石,彻底断了宁府的根基,算是去了他的心头大患。 早在圣上把自己分权制衡的图谋告诉他之前,他就已经在密谋扳倒宁府了,一直暗中积蓄力量,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和恰好的助力。 圣上为了不动声色地壮大兵马,打击朝中独大的势力,借机分权重组,而又不被各诸侯察觉,因此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