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红枫叶寄宿学校(二十)“我将在两百年后复生”
墓园中坟包林立,埋葬的是原住民孩童的尸骨。
外来者登上新生的土地后,用大火烧毁了原始的部族的遗存。铭刻祭文的铁器被燃成熔金,同样被毁去的还有祖祖辈辈的先知记载的属于原住民的历史。
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外来者占领了原住民的土地,他们掠夺金银,并颁布一条条苛刻的法令,禁止原住民信仰自己的神明,使用自己的文字。
孩童们被关在寄宿学校里,学习入侵的异族的语言,所有人从此都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只剩下一个冰冷的数字编号——
47也是如此。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他忘了很多事,却唯独记得年幼时母亲握着他的手,用木棍在沙地上写下一行行虫豸蛇行般的文字。
夜深人静时,他一遍遍在脑海中描摹那些文字的笔画,并背着老师将那些被禁止的字形写在收集来的纸片上。
部族曾经信仰的神明被判为“邪神”,连提到也是一种禁忌。他却悄悄用红笔在纸上勾勒猩红的眼睛,并长久地祈求祂的注视。
在战争中死去的父母曾经无数次教他画过祂,他也画了无数次,闭上眼便能在黑暗中看到那只眼睛的轮廓。
那是“邪神”的眼睛,也是他的部族的图腾。
在所有信仰被禁绝,人们因为恐惧而放弃了他们的神明后,他成了邪神在世间唯一的信徒。
他虔诚地举行一场场仪式,祈祷邪神的注视和赐福。
老师们很快便发现了他暗中的行为,愤怒地指责他妄图带来灾难和死亡,并满怀恶意地对所有孩子宣布:“47是罪恶的魔鬼在人间的化身,就该永远烂死在土里,和恶臭的尸体做伴。”
他们说这话时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种快意,好像终于逮到了用来吓唬其他孩子的典型,可以警告和威胁其他人下不为例。
47理所当然地被惩罚了。
老师们试了各种方法,包括责打、电击和前额叶切除术,所有在当时能够想到的用于纠正“坏孩子”的手段都被应用在唯一的坏孩子身上。
但无论他们怎么做,47总会在恢复过来后继续在所有能够触碰到的地方刻画文字和图腾。
那种行为不像是出于不懂事的爱好,倒像是一种有意的抗争和挑衅。老师们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手段开始变本加厉。
他们将47绑在铁架子上,并将铁架子移到漆黑的铁房子里。但无论他们使用麻绳亦或者铁链,每次47总会奇迹般地脱困,并且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淡然而专注地在关押他的房间里书写文字。
起初是用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炭笔,在老师们将他搜身干净后,他又用手指蘸着淤泥在墙上涂抹。等淤泥也被除去了,他便用指甲抠破坚硬的墙体,深深地刻下老师们看不懂的文字。
这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做到的范畴,更像是受某种世人无法理解的力量的驱使,以老师们认知范畴内的知识来描述,可以称之为“恶魔附身”。
老师们一致认为应该将47钉死在十字架上,就像中世纪处理真正的魔鬼那样。
事实上他们也这样做了,但往往前一天他们用铁钉穿透47的四肢,并将十字架竖立在后山;次日的清晨,47就会像没事人那样再度出现在学校中,像是古老的恐怖故事中索命复仇的鬼魂。
鬼魂的四肢布满钉子留下的血窟窿,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向下渗血。
他有时会用雨水清洗脏污的伤口,艳红的血珠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個浅浅的小坑,并在雨后开出一种像眼睛一样的小花。
曾有老师在深夜目击47从十字架上走下来的全过程。
少年放松地靠着布满尖锐木刺的木架,神情呈现一种无知无觉的平静,让人联想到教堂里供奉的神像。他微仰着头,抬眼看向高天,嘴唇颤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固定他的钉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拔了出来,甩在血泊中,他踏着虚无的空气组成的台阶,稳稳地踩在湿润的土地上。
奇诡的场景在学校里传开,老师们渐渐意识到,这也许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巫术;或者说——这个编号为“47”的孩子真的受到了神明的眷顾。
他们试图忽视47,任由这个诡异的孩子在各种他们能看见的地方写写画画,并时刻准备用水泥将墙上的字画抹平。
但划痕的生长总是比水泥的修补更快,当密密麻麻的字符和血色的眼睛像苔藓一样爬上他们的桌案和床榻时,他们依旧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好像代表原住民的种族的幽灵正漂浮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
他们也曾想过放弃理会那些文字,但托尔森先生坚持“要想灭绝一个民族,必先毁灭其历史和语言”的理念,要求他们必须彻底将原住民落后的文化消灭。
他们只能将事关47的种种诡异情形向托尔森先生上报,这位坚信科学的老绅士却将他们痛骂一通:“你们既然杀不死他,那就去杀他的同伴,我就不信他们所有人都会那见鬼的巫术!”
老师们得到了启发,每当47做出不符合他们认知的古怪举动时,他们都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惩罚一名孩童,并告知他这一切都是47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