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游园
清晨六点,时明煦睁开眼。
窗外风声轻而舒缓,晨曦斑驳,习惯性翻身下床前夕,研究员骤然停在原处。
......地毯何时距他这样遥远?
严格来说,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巨大,四下空旷又安宁,时明煦从床边往下望,像鸥鸟自悬崖边望向汪洋,浅蓝色窗帘半开半阖,风将布料吹拂过来,将浪涛卷入他的天空。
时明煦意识到某种事实——但实在荒谬了,于是他闭眼,重新躺回去。
与此同时,他轻声呼唤:“时岑?”
没有回应,惟有风声。
大概过了几十秒,又或许是几分钟,直至一阵稍强的风险些将时明煦整个人都吹起来,他才不得不翻身抓紧床单,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现状。
不是房间变大了,而是他变小了。
并且,他不止变小了一点,而是很多很多——现在的时明煦大概只有拇指大——因为当他再也拽不住床单、被一场煦风带出窗时,迎春枝的叶尖短暂地托举起身体,绿色吊床般软软地弹触一瞬,下一秒,就又将他送回风中。
小小的时明煦飘起来,他变成比叶还要轻盈的存在,春风灌满他的衣袖,像生长出鸟的翅翼。
他忽然无比自由,又微微惊惶。
好消息是,时明煦无需刻意调整姿势,自身体态的迷你大大减弱了漂浮的难度,使他得以成功随风飘荡。
坏消息是,他的身体与音量都变得这样小,惊呼与求助都被风声描得淡而散,像水流汇入湖泊那样,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奇事。
很快,风开始转向,时明煦被抛向高处,往宏伟的双螺旋结构建筑而去,灯塔外层的银白色金属折射着阳光,最早一班通勤电轨开始穿梭于街道间,乐园的呼吸尚且平缓,新的一天在一点点苏醒。
无人注意到时明煦,他途经电车车窗时,尝试敲打了一下玻璃,但当事务中心主任科菲特打着哈欠看过来后,时明煦已在长风间远离了轨道。
万幸,他竟然还没感到头晕目眩。
风继续吹拂,时明煦头一回在观景电梯外围、以这样一种方式游览灯塔——时间还未到八点,环状回廊间显得安宁。
拂过第七层的空隙,时明煦看见小个子的燕池刚刚抵达,他走入0715号实验室,很快,又拎出一只小小的培养箱,往属于时明煦的0716实验室去。
迷迷瞪瞪的五十五号舔了舔爪子,它已经发育成熟,但受异变基因限制,小家伙依旧只有巴掌大。
雪白的北极狐打着哈欠,将双耳都往后撇,毛发抖散的同时睁开眼望向窗,只来得及瞧见时明煦余下的最后一缕发梢。
两位研究员,都对此一无所知。
时明煦并未停留,奇异的旅途还在继续。
他在空中,像轻盈的羽绒,冬日的雪。渐渐的,他离科研四区域越来越远,飘向摇篮与方舟所在之处,早晨的第一课往往属于诗歌。时明煦就
在唱诗声与偶尔走神的、清亮亮的遥望中,枕着永不歇停的风。
孩子们的语言也在飘荡,散在流云与天光间,稚嫩又蓬勃,苞芽一样簇拥着时明煦,使他不至于在这趟旅途中太寂寥。
而在不久后,裹挟他的风又追逐上长距离光轨,外城的轮廓已近在眼前。
时明煦堪堪避开一块险些掉落的墙皮。
随即,他又侧目,以缓解霓虹过分的闪烁。
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迎春枝的气息在消散,属于春天的绿色一点点融化掉,淡蓝色的雨线濡湿他眉眼,风还在继续,于是湿透的时明煦还能飘——每有一颗完整格的雨珠穿行过他,他就同一具雪白的骨骼相互穿身而过。
研究员一瞬怔愣。
他稍有些茫然地仰首,喉结慢慢地滚动。他一个字也不说,过了好一会儿L,才意识到蓝色雨季再现这件事。
而很快,尽管外城居民的行踪没有倒放,光阴却的的确确继续溯流而上,淡金色包裹住时明煦时,他才刚刚穿越七十三区,途经挤着两只小脑袋的窗口处——他世界的沙珂与贺深一起挤在床边,看淡金色的雨密密匝匝。
沙珂将男孩因久病而瘦弱的手指牵起来,带他一同在窗上作属于水雾与金色雨季的画,时明煦隐约看懂了那是一朵玫瑰。
他的眼睫稍有些湿漉漉,不知是因为看见了孩子们的画,还是因为浸透了淡金色的雨线,又变成饱满的小果坠下。
于是世界的生机变成每一声落雨,每一纹涟漪,时明煦俯视间,隐约看见水面下的金色蝾螈,祂伸出小小的前爪,用粘连的脚蹼曳出柔软的波浪。
而某位安静的、瘦削又青涩的小少年也跟着仰面——他在蝾螈的身旁,蓝灰色眼眸望过来时,像琉璃苣覆盖清晨的薄霜。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距离很远,分明应当什么也无法传达。
可时明煦就是听见了。
在这个瞬间,他听懂了属于安德烈的告别。
“小时,再见啦。”
再见了,沃瓦道斯与安德烈。
雨珠在下坠,金色蝾螈同安德烈一起融化在水流间。
研究员的旅途还在继续——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