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巫蛊之乱后，十五年来，楚州陆氏第一次迈进这个被废太子牵连的姻亲之家。

自从薄氏一事后，谢陵一击未中，没能扳倒慕容皇后，世人原本都以为谢氏完了。可是，没想到反让谢陵得了太子青眼，不知太子在慕容皇后那里如何周旋的，竟然将谢陵的官职不降反升，擢为了门下省纳言，掌谏议、审查政令及封驳诸事。

论品阶，虽然比谢承煊略低了一层，是从三品，但以谢陵的年纪已经是无出其右者。更何况，论起实权，怕是门下省纳言更胜一筹。

陆氏嫡长子陆临秀，也是二夫人的侄儿，甚至亲自登门，温言笑语来寒暄家常。

他说了什么，初盈一概没心思去听，总之，也是对着谢承煊说的，与她有什么干系。

她只是又想到了十三岁那年，她身世暴露的那个夜晚。

那时，谢承煊夫妇追着二夫人一路到藏书阁，好言相劝，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把人带离。临走时，二夫人仍呜咽着：“我不要去归雪苑，那里的不是我的女儿……我要我的初盈……”

一门之隔的密室里，初盈伏在谢陵怀中，谢陵只当这个倔强的堂妹不愿被人看见她的眼泪，轻轻摩挲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慰着她。

彼时谢陵十六岁，衣袍下文骨清峻，却并不单薄，足以将她环拥，是极暖的温度。

初盈靠在他胸膛前，眼眶又温热起来。

兄长明明什么都听到了，他为什么还要对她这样好？

她是鸠占鹊巢，连名姓都无的孤儿，哪里值得呢？

可是谢陵就是用行动告诉她，兄长就是你的亲人。

不要怕。

谢陵维持这个姿势许久，直到算着时间，恐怕已月上中天，不由得无奈道：“初盈，若再不回去，恐怕叔父和婶母又要满院来寻你了。”

初盈如梦初醒，这才慌乱地后退几步，用衣袖擦干眼泪，背过身去。

从此后，她便经常在书阁见到谢陵了。

初盈本就常去书阁读书，自不必说；可谢陵明明住在书阁旁边的独坐轩，原先都是取了书，回书房去读，何苦又呆在这里？

也是从这夜过后，谢陵对初盈更加照拂。在两个妹妹当中，天平开始似有似无地倾斜，谢云瑶的不满也是从此而始。

丹枫树下，红叶纷纷落，落尽藏书阁与独坐轩内。年幼的谢云瑶和谢随二人吵吵嚷嚷，一路跑来找堂兄评理。谢陵只得放下书卷，将弟弟妹妹一手牵住一个，无奈地让谢云瑶把小木马还给谢随。

谢云瑶赌气不还，非要谢随道歉不可，谢随人儿小小，气性却大，撇过脸去一言不发。谢陵便单手绕过谢云瑶腿弯，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谢云瑶虽然已经十一岁，但身量小，谢陵又习射御良久，一下就把她腾空抱起，像哄三四岁的小孩子一样晃了晃。

谢云瑶顿时红了脸，一头埋进堂兄肩上，把木马丢还给了弟弟。

谢陵笑着，抱着谢云瑶，谢随跟在旁边，拿着小木马。阖家合欢的画面太美好，初盈不禁收住声音，只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是，谢陵却转过身来。

他还抱着谢云瑶，转身一望，见初盈案前的书卷差点被秋风吹合，便信手从风中截住一枚红叶，替初盈夹在那一页中，权作书签记之。

他眉眼弯弯：“初盈，稍后再读吧，云瑶和阿随来找你玩了。”

初盈静静看着那枚红叶，心中想：

谢陵实在是一位非常好的兄长。

他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弟弟妹妹，包括她。

可是，这让初盈更加感到，自己无以为报。

她唯一觉得谢陵可能会需要她的时候，就是两年前，谢陵被远派塞北时。而她追了过去，在朔州败露行藏。

“我若此生此世留在云州，不得回京，难道你也要跟我一样吗！”

“一生一世跟着又怎么样！”

无论时隔多久，初盈想起自己那句口误，都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陵的反应也很明确，那样冷冽地拒绝，那样决绝地将她送回京城。

谢陵恪守礼法，是名满京都的君子楷模。初盈前十余年顶着谢家大小姐的名头，谢承煊忙于政务，无暇管内宅中事；而她性子孤僻，三夫人也拿她没办法，是谢陵将她带在身边，教她读书写字，有意带她融入谢家子弟的交游之中。

亦师亦友，如兄如父。

——在谢陵心里，她和云瑶一样，都是妹妹。

只是妹妹。

她应该学着谢陵的模样，规规矩矩，遵守礼法，恪守兄妹的本分。

然而，谢陵从塞北回来之后，自己却又……

谢陵一定恼火极了。恼她不知自重，恼她自作主张，还有可能是……

对她避之而唯恐不及。

要不然，她谢家好好地待了这么多年，怎会忽然要将她送到陆家？

那边，陆临秀已经转向初盈，说道：

“表妹长在谢氏，一朝离分，又怎舍得呢？表妹莫要担心，表哥自然尊重你的意愿。”

偏谢云瑶在旁，闻言急急附和：“对呀，大姐姐在谢家住惯了，干嘛急着去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