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这个装神弄鬼的稻草人,神水河上打劫的水鬼不是别人,正是陈新。
舒薇说陈新是三国迷,却忘了交代他还是个水浒迷。刚才那两句含义歹毒的切口,正是月黑风高的浔阳江上,船火儿张横为宋江安排下的消夜点心。
显然,他从一见到我们就预谋下了这场埋伏。亏他沉得住气!嘻嘻哈哈的陈新在制造一场恶作剧的时候,竟同老顽童周伯通一样的有耐心。
腕上的那只手松开了,留下浅浅的指甲印和轻微的疼痛,然后从船帮探入水中,撩起水花朝作俑者泼去。
“你要死啊!不声不响,憋着坏吓我们,”舒薇骂陈新,“还板刀面,裹馄饨,先请你吃吃冰果子!”
“你从哪里搞来的贼船,还有这身歹人的行头?”我躲着舒薇的水花,免受池鱼之殃,又冲那冒牌渔夫问道。
“好凉快,好舒服!”陈新快活的叫嚷,他老蛇蜕皮一般慢慢从蓑衣里脱出来,捡起桨,不慌不忙的划,嘴里学起村里人的土话:“贼船和行头自有来处。别着急噻,听我慢慢讲噻!你们说了半天书,我也有书要说噻!”
“话说我一觉起来,找不到你,知道你出去溜达了,我有点懒动,就一个人在屋里发闷。你别说,这村长家还真有些希奇古怪的名堂,你猜我在楼上看见什么了……”
“楼上?”舒薇十分惊讶,“你怎么能上楼呢,村长不叫我们上楼的呀,而且楼上还睡着病人呢,你傻了你!”
陈新哼了一声:“要是病人可以从二楼翻窗户下到一楼,那这病也算生得妙了。”
我们一听这话不象,忙催他下文。
“那时我正在睡觉——这温泉劲道真大,洗完人就困得不行,倒头就着了,还尽做梦。”
说到这里,陈新忽然迟缓下来,眼神里有些恍惚。
“你梦见什么了?”我想起自己做的梦,便问他。
“……记不清了。我从来记不清自己做的梦的……呃,那时我正睡着,恍恍惚惚就听见一声鸟叫,然后又一声,把我给吵醒了。我翻了个身,正好从窗户看见屋后头的院坝,哪里是什么鸟,原来是一个半大小伙子,嘴里衔着片树叶在吹呢,一边吹,一边伸着脖子往楼上望。
“才过了分把钟,就听见二楼开窗的声音,然后悉悉梭梭爬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瘦拉吧唧的,落地一点声音都不出,她和那个小伙子打个照面,也不说话,手拉手就钻进了树丛——这就是村长女儿生的病,相思病!”
我和舒薇恍然大悟,原来村长把女儿关在屋里,是为当中这么一笔“风流账”,对外人说在山里染了瘴气,见不得光,见不得人,都是在掩人耳目,“家丑不外扬”。
“照他们民族的风俗,年轻人不是可以自由恋爱的吗,那什么,‘浪哨’。”舒薇还记得我说过的布依男女搞对象的事。
“也许这个‘浪哨’的小青年不中村长的意呢,”陈新继续往下说:“更希奇的还在后头。经过这么一折腾,我再也睡不着了,我心里想,村长不准我们上楼,是怕他女儿的病传染给我们,既然那个传染源已经自己离开,禁令就该自动失效了。我们在这里下榻,参观旅馆总不能算侵犯隐私。于是我进到堂屋,踩着木梯上了二楼。
“楼上跟楼下一般宽敞,两间卧房,一间挂着门锁,想必就是村长小姐的闺房,当中是摆放杂物的储物室,同谷仓挨在一起,里面有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斗绿豆,满满一斗绿豆,罩在一块蜡染的蓝靛布下面。”
“一斗绿豆也值得大惊小怪?”舒薇道。
“奇怪的不是斗里的绿豆,是盛绿豆的斗。我从没见过这么讲究的斗:清一色黄铜铸的,上面刻满花纹,有人物,有鸟兽,记录的耕种、祭祀、打猎的场面,好看的很;那斗整个儿浑圆饱满,从腰部以下鼓起来,呈一个轮胎的形状,中间穿着一圈耳环式样的铜环,象做提手用的。
“我估摸了一下,这个大铜家伙足有两三百斤重,里面的绿豆不过三四十斤,家里盛别的粮食用的囤啊箩啊缸啊,式样都很普通,唯独盛绿豆的器具这么隆重——布依专家,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摇摇头,我对布依族的日常生活经验有限。
“嘿嘿,”陈新很响亮的打了个榧子,“我却知道。我蹲在地上研究了半天,侧过来看,又倒过来看,终于解开了谜底:原来那东西是一面鼓!”
“胡说,怎么可能,谁会用鼓装绿豆呢?”舒薇不信。
“唔,可能的,陈新说的对,那的确是鼓——铜鼓,布依村寨的镇寨之物。”一经陈新点破,我立刻醒悟了,再回想他描述铜鼓的形象规模,果然一点不差:“布依的铜鼓,平常不用的时候都是翻倒放在楼上的,照规矩里面要长年盛满豆或谷物,让它吃饱,歇息好,否则,它一生气就会跑到河边跟母猪虹打架,引发大水淹没庄稼。”
陈新点头说:“原来装绿豆是这么个用场,我还以为村长家粮食太多,盆盆罐罐不够放。可惜铜鼓翻着,要是鼓面朝上,我一定要敲它两敲过过瘾。”
我说:“布依的铜鼓是不能乱敲的,除非是除夕夜到正月十五元宵夜,平时只有村里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