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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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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休书后,扬长而去。

彼时,居云岫正怀着他出生在即的孩子,一身孝衣站在灵堂里。

有人攥住他的衣袖,发着狠问:你疯了?

他回头懒懒一瞥,看也不看居云岫一眼,只讲了一句:没意思了。

——没意思了。

肃王府养他十六年,给他最体面的身份,让他做最风光、最恣意的人,他却在肃王府最需要他的时候撒手而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懒洋洋的——没意思了。

温驯、忠诚、勇猛的家狼吗?

不是吧。

说到底,一个无情、自私、懦弱的畜生罢了。

璨月从西厢房里出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一前一后,抬着一口梨花木衣箱。

当年战长林出走,除身上那件脏兮兮的、从雪岭穿回来的战袍外,什么也没带。居云岫在他走后,命人扔掉了所有跟他相关的物件,独独留下了这一口箱子。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又为什么被留下,璨月心里大概都有数。

走出垂花门,拐上照壁东面的抄手游廊,璨月一行走了小半刻钟后,来到香雪苑。

大雪初霁,一院磬口梅临风送香,横斜疏影掩映着一座六角亭,居云岫正坐在亭里煮酒。

甫一入亭,暖气扑来,除烫酒的铜炉外,石桌边还摆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璨月示意小厮把箱子放下,道:“郡主,东西带来了。”

居云岫舀起一勺酒,并不朝这边侧目,只道:“打开吧。”

璨月打开那口衣箱,不出她所料,映入眼帘的,全是战长林送给居云岫的旧物。

他们相识十年,成婚一年,战长林又是个黏人的,送给居云岫的物件实在多得难以计数。而居云岫看似冷情,实则爱战长林很深,那些个物件,大至古玩器皿、字画书信,小至战长林摘取芦草随手瞎编的一只小兔儿,都被居云岫妥善地保存着。

三年前的决绝,到底还是没有波及这一箱的浓情蜜意。

璨月心中怅怅。

洛阳那边已把聘礼送来,大乱之时,并不讲全什么六礼,聘礼既收,择个良辰吉日便可出发,郡主把启程的日子都定了,却在这时候来缅怀这些,莫不成,还是放不下么?

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白眼狼,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郡主准备如何处理这些物件?”

璨月试探着询问,居云岫转眸,向她看来一眼。

居云岫生着一双极妩媚的眼,内勾的眼角,微微上扬的眼尾,双瞳黑白分明,动时顾盼流波,静时神光内敛,而定睛看人时,凛凛若秋霜生芒。

璨月讪讪垂目,心知多嘴了。

“郡主有事请吩咐,奴婢先退下。”

璨月识趣地退下,两个小厮离开香雪苑,璨月留在亭外,等候居云岫稍后传唤。

亭中,炉火正红,琼酿噗噗有声,居云岫再次舀酒,这一杯,没再喝。

衣箱就打开在身侧,风吹过,皮上的一些纸制品簌簌作响,是一大摞捆着的信。

战长林以前写的。

他生来是桀骜不驯的狼,便是后来被教化,写下的东西也仍然张牙舞爪得很,只有“居云岫”这三个字勉强还算周正,那也是被她训斥后的结果。

——若日后再写不好我的名字,就不要与我来信了。

——为何?

——不想被阁下墨宝辱没。

一月后,他从驻地寄来一封厚厚的信,整整三十页,每一页,都写满了她的闺名。

从潦草,到拘谨,再到后来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

像是为体现在这三个字上的精进,他在最后一页末行用回那嚣张的字体,写到:

——够好看了吗?

似乎气冲冲的,又似乎仍是那摇着尾巴的乖模样,惹人怜惜。

往事浮跃于字里行间,居云岫眸光浮动,把信看完后,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厚厚的一大摞信被炭火烫出窟窿,烫出火焰,汹涌的火光一跃而起。

璨月在亭外睁大眼睛。

风起伏,有灰烬从亭里翻卷出来,混入冰天雪地里,消失不见。

亭中,居云岫把箱里的物件一样样地取出来,看过后,再一样样地投入火中。

战长林到定州平叛时寻来的古画;战长林攒够一年积蓄,给她买来的、顶名贵的及笄礼;战长林走在山野间信手编来的草兔儿;战长林口衔芦草,坐在廊下,一刀一刀给她刻出来的梳篦……

火光升腾,青烟缕缕。

最后,是建武二十八年秋夜,战长林求娶时,在烟火下,低头给她系上的一条红绳手链。

——钱都拿来撑场面了,最后就剩俩铜板,买了红绳,编了两条手链。老板娘可怜我,多送我两颗玉珠,我本是想都串给你的,但为了配对,还是你一颗,我一颗。定姻缘嘛,当然还是要成双成对,一模一样了。

烨烨火光映照在掌心的红绳上,居云岫指腹抚过那颗光华流转的淡绿色玉珠,须臾后,手掌一倾,绳链落入火里。

耳畔犹闻那人郑重的叮嘱。

——呐,到你给我系了,系紧一点,千万别被我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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