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顾双笑了笑,刚想摸摸九小姐的头,忽然想起两人悬殊的身份,伸出的手也不了了之。
“好啊,我马上回来,不过……您知道松鹤堂怎么走吗?”
九小姐又骂了声“傻瓜”,没什么恶意,比比划划地说了,顾双一一记下。
黑夜白天交替,眼前的景物完全成了陌生的样子。狭长的夹道中鼓噪着凛冽寒风,已到了入睡的时辰,各处院落都落了锁,偌大的宅院仿佛是死的,只有顾双一个人提着一盏灯在风中徘徊。
直到望见了松鹤堂大门前的莹莹灯火,顾双才长出了口气。
九小姐也说过,这个时辰院门落了锁,若不是大事,都要从侧门走,免得惊扰了老太爷老太太。
侧门连着花园,她敲开门,门后站着一个小丫鬟。
顾双认得她,正是当日被玉素掌嘴的二人中的一个,灯影昏黄,却还能看出她右脸上红肿的痕迹。
“大晚上的,什么事啊?”
顾双说明了来意,那小丫鬟嘀咕一声:“又来一个,七少爷不在松鹤堂,和老太爷在竹外疏花馆里叙话呢,晚膳都是在哪儿用的。”
说完就匆匆合上门。
想必是害怕玉素吧,顾双笑了笑,举高了灯笼,照着前路向园子深处前行。
园子不大,不过是九曲流水伴着层层回廊分隔出若干片天地,移步换景,别有妙趣,月光下,黛瓦飞檐皎若琉璃,顾双走了片刻,望见一座楼阁中透出暖光。
小楼外地势开阔,遍植腊梅,萧疏的枝桠上朵朵淡黄,恰是一片朦胧的暗香疏影。
顾名思义,梅林之外掩映在青竹中的小楼便是竹外疏花馆了。
顾双呵了呵手,灯笼里的半截蜡烛快燃尽了,她赶忙小跑两步,穿过梅林,带起的风刮落了细碎花瓣。
竹外疏花馆的廊庑下坐着一人,窗中的光让她只剩下一个轮廓,是个抱着手炉的女孩子。
“秀珠姐?”顾双试探性地问。
走近了,她才惊觉那根本不是秀珠,却也不是陌生人。
“小翠?”她有些讶异。
小翠早已认出了她,打量着她身上的新衣,哂笑一声,眼神冰冷。
“哟,这不是双儿妹妹吗?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在这里?直接告诉你吧,我过来扫花园,她们欺负新来的,守夜这种苦差事自然要我来做,怎么样,看我这么惨,你是不是很得意?”
声音压得很低,也难掩尖刻。
顾双喉头哽住了,她有什么样的的下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何必在意?只能说一半是命,一半是她自作孽。看来李妈妈确实瞧出了端倪,连厨房的活计也不放心交给她。
事关阖府人的饮食,她若受了谁的煽动,在哪位主子的饭菜里做些手脚,谁敢冒这个险?
顾双没心情同她阴阳怪气地虚与委蛇,欠身走上石阶,却在门前停下了。
她侧头,发现小翠满脸写着看好戏。
细想一下就能看出关节所在,老太爷不在松鹤堂同七少爷叙话,而是选在僻静的花园中,就是为了避免人多耳杂,那么谈话的内容也是秘密。
贸然进去显然是下下策,如此想着,索性也坐在飞来椅上等候,和小翠两两相望。
小翠叹了口气,妥协似的道:“算你聪明,服了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也没打算用这个害你,老太爷让我守在门外不许放人进去,把你骗进去了,我还吃不吃这口饭了?试探试探你而已,看看我是输在了什么人手上。”
这话还在理,顾双搓了搓冰冷的手,纠正她:“你不是输给我的,你是不知道李妈妈和三太太有多缜密,谁也糊弄不了她们。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在院里伺候步步凶险,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
小翠不理她,显然把她的真心话当成了假惺惺。
顾双心说自己继续留在这儿,万一小翠又起了什么歪主意,老太爷还在里边呢,真是不要命了。
她起身自顾自走了,想着路过梅林时看见了一张石桌四个石墩,权且在那里等候,那是离开花园的必经之路,也能远远观望七少爷那边的动静。石墩冷的透骨,顾双刚坐上片刻就弹了起来,任性地踢了石墩一下,随后掩嘴偷乐,可不能让旁人看见,否则要骂她不稳重了。
反正也没有旁人,顾双不顾形象地蜷着身子抱膝蹲在地上,还能暖和些,灯笼摆在身旁,火光已经微弱起来。
十六的月色正好,草木褪尽了葱茏,披上清辉,放眼望去,琼枝缀玉,仿若月中骞林,白石铺就的小径恰如千年积雪,池塘浮光漾漾,隐隐然是飘忽不定的流云。
顾双不禁小小感叹了一下这不似人间的景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
云阶月地。
云阶月地一相过,未抵经年别恨多。
似乎是谁教过她的,一同闯入脑海的是一道颀长清瘦的侧影,那是在旧居洒满月光的漏窗下,他抱她在膝头,清贫的日子里,那个人总是用最乐观的态度排遣生活。
那是她这一世的父亲,顾明廷。
鼻尖忽然发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回忆击中。
不知他是否尚在人间,现在境况如何,万一他九死一生寻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