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前头讲过, 本朝的礼部尚书很会办事,在了解此次祥瑞并非杜撰,而是确有其事后,他立刻下令, 让下面的官员将寺庙与大师好好保护起来, 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寺庙,以免打扰大师的修行。
如今,看到皇帝竟然决定微服出行、亲眼去寺庙看看情况,礼部尚书不由得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赞——幸亏自己提前清场, 否则那些乡野村夫听闻此事后纷纷涌去寺庙观看祥瑞, 万一冲撞到皇上该如何是好?到时候, 他们这些随同出行的人, 都有可能被皇帝迁怒, 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在礼部尚书的周全安排下, 皇帝十分顺利的爬上山,找到了那间传说中的寺庙,然后被其破败不堪的外表唬得愣了一下。
“安爱卿, 这……就是祥瑞降世之所?”皇帝不确定的询问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十分肯定:“回禀陛下,确是此地。先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大师在此地修行,大约正合此意。”
皇帝恍然点头,将信将疑。
——说实话,明明身为宰相幼子,却偏偏在这种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的危房寺庙中修行,皇帝着实有些怀疑传说中的“左相爱子心切”是否当真属实。
就在皇帝与众大臣对着寺庙点评之时,孟晖也通过光球早早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坐在荷塘边,装模作样的入定。
“球球,你准备好了没?记得过会儿要做什么吗?”这一段时间的努力,是成是败便在此一举,孟晖十分担心自家系统会掉链子,忍不住最后一次叮咛。
“放心放心,晖晖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的记忆力还没退化成金鱼!”光球在他身边一蹦一跳。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它也能看出自家宿主的担忧,还是配合的耐心重复了一遍,“等到皇帝他们要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往你脑袋顶上打一道光,务必让你已经非常闪亮的脑门比电灯泡还要晃眼。然后,我再用3D投影技术,在你周身投影一朵巨大的、华丽的、盛开的莲花,停留两三秒就行。”
“……行吧,就这样吧。”虽然不是很满意自家系统那见鬼的形容词,但见它知道要做什么,孟晖还是勉强允许了它用词上的错误。
说话间,皇帝一行人已经穿过同样破败的寺院正殿,踏入了后院。然后,当他们望向荷塘处的第一眼,便被那突然绽放的佛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虚虚眯着眼睛,众人只看到那在漫天金光中端坐的身影,看不清具体模样,但仅凭那一身气度,便令人心悦诚服,仿佛看到临世的佛祖。
大约数息之后,金光这才逐渐散去,就在众人以为神迹到此为止、刚想要上前见礼时,他们竟又看到一朵巨大的淡粉色莲花在年轻僧人的周身缓缓绽放,映衬着僧人那俊美出尘、端庄慈和的面孔与身后满塘怒放的荷花,竟比之礼部尚书赞文内描述的景致还要美不胜收。
只可惜,此番奇景也同样转瞬即逝。须臾间,那粉色的莲花便带着盈鼻的荷香悄然隐遁、杳然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
无论是皇帝大臣还是侍卫太监,此刻都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打扰了接下来的奇景。只可惜,他们屏息凝神半晌,却没有再等到那令人惊叹神迹,只看到合眸打坐的年轻僧人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仿佛蕴藏着全世间的仁慈怜爱,又似乎淡漠平静、无喜无悲,那眸光睿智而透彻,宛若沧海桑田、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皇帝只是与那双眼睛对视一眼,便感觉灵台一阵清明,周身为之一轻,一切纷纷扰扰的俗务烦恼悉数消散,神清气朗。
“末学萧氏,拜见玄臻大师。”片刻的恍惚之后,皇帝主动跨前一步,在身后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朝年轻的僧人深深拜下。
年轻僧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从蒲团上起身,双手扶住皇帝,微微一笑——那笑容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青涩:“居士大礼,小僧可受不起,万万不可如此。”
“末学对大师心悦诚服,理应行礼。”皇帝并未继续坚持,他在青年僧人的搀扶下直起身,眸中真诚,口中却一针见血,“大师不愿受末学之礼,莫不是看出了末学的身份?”
“确实。”年轻僧人轻轻颔首,“居士周身龙气四溢,有真龙之相,小僧自然不敢令真龙弯脊。”
皇帝哈哈大笑,反手握住年轻僧人的手,只觉得指尖细腻棉软、触手生温:“大师,还请随朕一同入宫,为朕宣讲佛法!”
年轻僧人面上微有迟疑,随即便很快欣然应诺。
皇帝大喜,连忙与僧人携手出了破庙,殷切讨好:“大师所住之处着实简陋,朕立刻派人过来修葺寺庙,为佛祖重塑金身。大师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向朕提及。”
“多谢陛下。”年轻僧人并未推辞,坦然以受。这番毫不拘泥扭捏的做派,十分对皇帝的胃口,非但不觉得他贪财重利,反而认为僧人淡漠脱俗,遵从本心。
——因为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看在眼中、放在心上,所以才能做到宠辱不惊、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