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肆
那个孩子, 从来没对她这般笑过。
神黎一直觉得微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不管是稍稍牵动一下脸部肌肉还是因轻松愉快的心情而流露情绪, 认识了那个小少年两个多月的时间,她可以确切地说自己没有见过他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总是轻轻抿着唇,打了蜡般精致苍白的脸除了有几分孩子的青涩外,剩下的几乎都是不属于同龄孩子的安静与淡漠,偶尔听到她唤他才会稍稍抬起眉梢和眼角来, 用那双梅红的眸子瞥上一眼。
通常那个时候是表示他刚好有耐心愿意听她说上几句,但是往往给予一个眼神或许都算大方了,所以更别提微笑这种东西了。
他时常让神黎觉得他的笑容泯灭在了触不可得的白昼中。
但是隔着氤氲的茶香,那个年轻男子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自然且温和地微笑着, 看上去优雅平和得令人心生好感。
她不太确定是那个孩子, 因为他们的样貌不同, 而且她才刚去他墓前看过。
但是神黎嗅到了他身上有熟悉的淡淡药香,混在茶香里,隐约还有一丝铁绣般的腥气。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身上的。
但更重要的是, 他也没否认。
以前隐隐的猜想与直觉, 在今晚见到变鬼的红叶时全都像泡泡一样往上冒。
神黎向来很喜欢看他人的眼睛,所以第一次见那个孩子的时候, 她就对他那双好看的眼睛印象深刻。
因为它剔透,不染一丝杂质,像一眼可以望穿的琉璃珠子。
但是也冷凉,没有什么可以在上边留下温软的光。
就像现在眼前那双眸光薄凉的眸子一样。
即便他正在温和地微笑。
她淡淡地说:“我现在不想吃。”
那位小少爷向来不喜欢吃这些, 但是不管怎么说和子婆婆还是会让厨房的人做。
所以每当她看着他动都不动一下的时候就会觉得既浪费又馋嘴。
那个孩子难得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淡淡地问她:「想吃吗?」
通常那都是午后的时间,遮得一点日光都透不过的空气总是倦懒得让人想打瞌睡。
「少爷您应该吃一点。」她一般会尽职地这么回答。
于是,那个孩子就道:「不想吃那就拿去倒掉。」
与他相处的时间长了,神黎就能大胆一点地表达自己的馋意了:「不,我想!倒掉就太浪费了!」
她说得正义凛然,但是神黎想那个聪敏的孩子只是他很敏锐地看出她馋嘴罢了。
每当那个时候,他会默许她坐在他旁边吃东西。
为了不打扰他,神黎会飞速且安静地吃完那些糕点,脸颊一时间鼓得满满的。
那个孩子则是安静地看书或弹琴,神黎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像蝴蝶翅膀一般颤动。
她坐在他身边,那通常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也是她观察他最仔细的时候。
在那个时间里,有时窗外会下淅淅沥沥的秋雨,虽然书房里很安静,但是那声音听起来意外不是很烦燥,反倒就像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一般,失真且虚渺。
察觉到她在看他,他会淡淡地抛来视线,神黎便眉眼弯弯地笑,即便吃的嘴角沾上了面包屑。
但是他不会在意,只会平静地移开目光。
有时候他可能心情平平的时候问她:「想吃吗?」
不管她回答想或不想对方下一句都会抛来一句:「那就倒掉吧。」
每当那个时候神黎会觉得他难得有生气一点,就像一个逗弄人的臭小子,仿佛下一秒就会恶劣地笑出来。
但是现在想来可能并不是那回事。
神黎没有碰那些和菓子,黑发的男子也不在意,他屈膝坐在廊下,眼眸里是竖起的瞳仁,看上去更犀利冷冽些。
她抬手擦了擦那恼人的血,掌心里依旧攥着伞,那上边是方才刺穿了神威掌心的血,现在已经凝结了。
“你比我想象中更冷静一些。”
对方突然开口说话时是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我最喜欢你这一点。”
神黎隐约看见了他两颗尖利的牙齿,那是像野兽獠牙一般足以咬破撕裂人类肌肤的尖度:“人类总是吵吵闹闹,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他的目光放在院子里,语气淡淡的,但是不屑之意油然而生。
神黎安静地听他说。
这时,寝宫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类似爆炸的闷响,但因隔得远,所以传到耳里的时候回响一段时间了。
他们头上的灯笼似乎因此轻轻摇晃着,于是须臾间,他梅红的眸子里有摇曳的暖光。
但这阵不明所以的骚动却让神黎轻轻笑了:“这么吵没问题吗?”
于是,他的笑容敛了一点下去,隐约有那个孩子沉默时的一点感觉了。
这次换神黎挂上了不变的笑意。
片刻后,那声音小了许多,似乎隔得更远了。
小茶炉里的沸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隔开了他们两个的迷蒙热气将他们周围的空气都熏成了与院子里不同的温度。
但是他好像没有熄火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