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有憾生(四十三)
周楹独自站在无间镜里, 望着这个乌烟瘴气人间的起点。
五大仙山,昆仑为始。
澜沧掌门想将灵山铭文散出去也好、惠湘君以此为蓝本、截取了一部分铭文造破法望川也好,都仿佛是挪动地基上的石砖, 只会影响局部。
这回, 他们把“地基”完全挖出来了。
北绝阵在法阵将铭文传送出去的瞬间就损毁了, 狂风将冰、雪、雾一股脑地搅起来,瞎狼王那烧焦的尸身搅在里面,转眼灰飞烟灭。
周楹眼前一片漆黑, 假如这里还有人, 就会看见关着一人一尸的大“镜子”水汽一样, 缓缓消失在原地。镜中周楹转向第二长老,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这徒弟啊……”
如果这一套地基一样的古铭文落到凡间,会发生什么事?
这问题谢濋一开始就问过, 那时他刚从师尊冤死的悲愤中回过神来, 机械地依周楹的话, 在地上挖铭文。
周楹的回答跟后来谢濋敷衍奚平的一样:我哪知道?
他还说:我也不过是视力稍好一点的井底后生蛙, 你还指望我能一眼看透东海么?我如果知道,就不让士庸自己选了。
谢濋“哈”了一声,反正他一身焦糊带火, 别人也看不清他的口型和白眼, 仗着周楹隔着镜子听不见, 他干脆嘀咕出声:“信你个球。”
一个人只要智力正常, 就不会相信周楹。
英雄舍己为人, 小人损人利己, 伟人利万民如水、成千秋之业, 蠢货在脑壳里烧浆糊、为喜怒所驱。
周楹哪种也不是, 谢濋认为, 奚正德这外甥就不像阳间生的。
为探无间镜,干净利落地舍弃道心肉身,短短几个月,昆仑山快葬送在他手里了。谢濋挖出一个一个叫人胆战心惊的古铭文,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他知道,这东西反正不能落周楹手上。
他敲了敲无间镜面,划拉了几个字试探道:闲着也是闲着,你猜那小鬼到时候会怎么说?
周楹沉默片刻:我不用猜,他会说不要。
谢濋眉毛但凡没被凌迟灯烧光,能挑到天灵盖上。
历代昆仑大祭司不筑基,哪怕他们传承记忆,一代一代宛如同一个人夺舍,也始终是半仙。谁都是从灵窍期过来的,半仙是什么水平的修为?哪怕是周楹的顶级灵感,半仙时他也看不清小小破法镯的边界、看不清劫钟上的猫腻,怎么大祭司那老货就敢号称自己“无所不知”?
如今看来,无间镜就是更高一级的星辰海,谢濋甚至怀疑它都不是预测时运,而是决定时运,所以大祭司能言出必应……而大祭司毕竟只是个半仙,神识柔弱,显然无法完全掌控无间镜,基本是个镜奴,那要是换成升灵……甚至蝉蜕呢?
当年无心莲——上古时代那朵,玩命想来窥视无间镜。
这样的权柄,谁能忍住?
周楹却仿佛从他一团污黑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写道:狼王听说过“望川”吗?
惠湘君留下了三样伟大的遗作:仿金术、破法和望川。
仿金术是永明火中真正的火种,而破法暗喻灵山,所用铭文是以八百年前澜沧灵山为蓝本的,与除了昆仑山以外的灵山同级,唯独望川,看起来跟另外两种东西格格不入。
所谓“跨越生死”未免言过其实,望川又不是往生灵鲵。它虽然也堪称绝代神器,但“无声无息出入任何地方”,听着总好像是溜门撬锁用的,似乎显得不那么高级;而且望川居然有次数限制,一对比又次了一等。
它的次数限制,细琢磨也很微妙——周楹想,如果他是惠湘君,藏起秋杀来用掉一次,料想秋杀如果真能突破升灵关,出门必掀起腥风血雨,引来各大灵山追杀,应该会再给她留一次,当做保命的撒手锏。但第三次就属实没必要了,一个人如果接连两次把自己作到必死境地里,凭一个遗物是保不住的。他有这力气,还不如用在破法上,让破法能笼罩的范围比屁大的陶县再够用一点。
那望川为什么限定三次,总不能是那位先圣有什么凑数的怪癖吧?第三次是给哪里留的?
“一母所生”的破法和望川不合,似乎也是个隐喻——
谢濋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望川最后一次的目的地,原本是这里?
是了,惠湘君留下化外炉,炼出破法,说明那昆仑落成之后强行突破桎梏,长出伴生木的永春锦后人对灵山体系的理解远超常人,以其他灵山为线索,解出昆仑之秘不意外。
但她最终却没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带走了望川的秋杀。那位大师似乎在斟酌之后,放弃了挖断灵山根基,将重点转向仿金术,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不说,还让后人走了八百年的弯路。
谢濋:为什么?
周楹道:因为没有意义。
古铭文出世,天规落进凡间,也不过是灵山倒了,再起新的灵山。
而新旧起落间必有动荡,必有地崩山摧,到时候蝼蚁该往何处庇身?一场大灾过去,往圣往矣,后人重蹈覆辙,作孽而已。
周楹在镜面上写道:不瞒你说,上次端阳节在南海,我问过他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