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重责
不知何时,有细密的雨点落在庭间,沙沙的响。 雷远带到成都的部属很少,厅堂左近无人伺候,案几上的茶水有些凉,彭羕端起茶盏想了想,又放下。他说:“续之将军,我这么做,出于善意,是为了你好。” 雷远怒气升起,冷笑道:“足下身为益州僚佐,却向大王谗言,妄论军务……居然还是善意?莫非我该感谢足下么?” “续之将军,不要急躁。我此来,便是为了向将军你细细言说其中道理。” “姑且说来。” “续之将军的名声,乃至庐江雷氏的名声,我在多年前,就久仰了。当年袁术横行江淮,控制三州十一郡国广袤之地、百万军民,虽赖袁氏四世三公的威名,实则也离不开庐江雷氏的支撑。令伯父雷薄和令尊,都是奋厉威猛的名将,更深得江淮英豪的拥戴,有他们襄助,才使袁术有了抗衡曹操、吕布、陶谦等群雄的底气。后来袁术僭号篡逆,又是庐江雷氏深明大义,引兵击之,遂使袁术的仲家政权烟消云散。” 这番话,虽然明显过誉,但涉及雷远的伯父和父亲,还替他两位附从袁术、再反戈一击的经历涂脂抹粉,雷远倒也不便反驳。 彭羕看看雷远的面色,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又听人说,庐江雷氏周旋于曹、孙之间保境安民,曹氏和孙氏,都曾以高官厚禄相邀,孙氏更遣使者,给出州刺史和一方大将的条件。但续之将军拥众辗转,击破强敌,最终千里投往荆州,从此为汉中王效力。之后数年,续之将军转战各地,连败程普、吕蒙、徐晃、马超等名将,更挥军江淮,生擒夏侯惇……嘿嘿,早年间,益州士人有以续之将军与臧宣高相比的,以我看来,续之将军忠肝义胆、铁骨铮铮,文才武略,独步一时,胜过臧霸十倍百倍!” 雷远在灊山时,久闻以臧宣高为首的青徐豪霸之名。当时他的父亲雷绪、兄长雷脩所想的,便是把江淮化作青徐,而使淮南豪右联盟成为雷氏统治江淮的基石。到如今时移世易,雷远的地位较臧霸类似,都堪称是地方豪霸势力的天花板,而军政两途的功业更比臧霸胜出不止一筹。 但要说十倍、百倍…… 他想,彭羕这彩虹屁拍得甚猛,圈子兜得老大,接着就该进入正题。 果不其然,彭羕话风转折:“可惜,将军之才虽秀拔群伦,今后却无用武之地了。” “这话有趣。想要阻碍我有所施展的,不正是彭治中你么?” “我既然来见续之将军,就没有隐瞒的意思。可是,请将军你想一想,我是区区益州治中,不是军师将军,也不是尚书令,可为什么我的建议,会被人同意?为什么大王会听从?” “难道将军以为,就算我不说话,将军就能回交州了?如果会这么快让将军回去,又何必请将军来呢?前些日子那场军议,真的就非将军本人亲至不可?就算有天大的事,便如关将军那般派个僚属参会,不就行了?” “我听说,将军在交州,举荐了区景、夷廖、钱博等地方豪强为太守,那么,将军你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将军你,会乐见区景等人的势力不断扩张么?古语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敢请将军幸勿怪责,听我这句问话……” “续之将军在大王眼中,和区景、夷廖等人在续之将军眼中,哪有什么不同呢?” 彭羕站起身,提高嗓音喝道:“续之将军,你这样自成派系的异己势力,真能在汉中王的体制下一直壮大下去么?以续之你为左将军,已经是功业所致,不得不尔,可你现在就已经董督交州,若再立功,汉中王该何以升赏?你又想要什么?你该停一停了!你不停,有的是人,有的是办法让你停步!到那时候,推波助澜之人,又岂止我彭羕呢?” 彭羕的话,说得很直接。 雷远俯首敛眉,一时不答。 这一点,雷远自己也反复揣度过,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个很难解开的死结。 雷远并非那种极有野心并杀伐果断的人。他的所见所闻都使他明白,一个人没有相应的本事而徒具野心,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死得很惨。何况当他来到此世,三国鼎立的局面就已经大体底定了,与其作什么妄想,不如按部就班地应对眼前局面。 但这个世道有多么残酷无情,他又比同时代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他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安危托付在他人之手。他更不能想象,自己会脱离数年经营所得的势力,而去做一个由内至外、完完整整符合当代人要求的纯臣、忠臣。 对这样的局面,雷远率领部众到达荆州时就有预料;而刘备和诸葛亮,也站在各自的角度给予了足够的默契和信任。然则,如果按照彭羕的说法,这个默契已经被打破了? 果然如此?何以如此? 有些权衡考量,当日参与接应庐江雷氏南迁的诸人心知肚明。可如今,这些考量不经玄德公或孔明本人,而被一个原不相干的外人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不免令人感觉有些古怪。 雷远心念急转。 彭羕其人,虽然之前没有打过交道,今日看来,却分明是个策士、纵横家一流人物。他所说的这些话,能不能听,能不能信,且不提,却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