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
庭园花枝, 为暮春夜风摇曳地婆娑多姿, 映在明亮的窗纸上,如水墨泼就的新样花卉画, 窗下人,不是作画人, 他在随风而舞的花影中, 手指着自己的脸颊,笑等着一个迟来的亲|吻, 见似迟等不来, 原欲主动采寻,但见她微微倾身, 靠近前来, 如蝶儿轻触, 在他颊边柔柔落下一吻。
真似花般柔软, 皇帝心中也似有春花绽放,他将她搂在怀中, 心中真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在温暖的灯光下, 凝望着身前的如画容颜, 想已不知在心底忆思描摹了多少遍, 才终于等到眼前,心中感慨难言,由之涩涩道出口的,竟是低低的一句, “朕……是不是老了许多?”
温蘅轻笑摇头,手|抚过皇帝墨色的鬓发,“怎么会……三年而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来,朕已经熬等了三千多年,早就因相思苍老了”,皇帝笑说出这句真心实意的玩笑话,声又放轻,与她抵额相望道,“幸好不是三十年,不然真要等死朕了……”
他深深凝望着她,又道:“只要能等到你,三十年朕也等,至死都等。”
“……元弘……”
怀中的女子,这样轻轻唤他。
皇帝欢喜她这样唤自己,欢喜到几乎想要得寸进尺,听她唤一声“弘郎”,他忍住这样的冲动,暂未宣之于口,不急,她眼里看到的已是元弘,心里装着的已有元弘,就像现下再次唤他“元弘”一般,终有一日会唤他“弘郎”,哪怕等到那一日,已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时,这一生与她,也算圆满,不急,来日方长,不急。
花影摇乱,一夜好梦,月儿悄悄地沉入云海,日光破晓,驱散暗霾,将和煦的阳光,普照到大地山川的每一处,也一束束地透过温宅的菱花窗,落在晨光明亮的寝房之中。
日头渐高,红纱帐中,向来风雨无误、早起上朝的皇帝,在今晨这民居,却不愿起,连动都不愿动,就这么躺在榻上,含笑凝望着枕边人,像小孩子悄悄游戏般,一会儿动作轻柔地把玩她的乌发,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一会儿又轻轻地捏她莹白的指尖,捏着捏着,要与她十指相扣,看两人的手指如此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好似天生就该如此,心中盈满欢喜,简直想要唤她一起看,却不能如此扰她好眠,只能强行按捺着,静等倦累的她睁眼醒来。
等她醒来了,依然不愿起,四目对看的相望中,紧扣着的手,也轻轻晃啊晃,如在游戏,晃着晃着,他忽地凑近前去,偷袭般啄吻她的唇,如吃到糖的孩子,洋洋得意地为这一颗甜头而笑容满面,浑似忘记,昨夜已不知变着法儿地吃到了多少颗,每一颗都甘甜醉人无比。
她的手,被他带着摇啊摇的,她的眸光,也被他的眸光缠黏如蜜地落在他的面上,皇帝望着她笑,她也望着他浅笑,在越发明亮温暖的榻帷中,笑望着他道:“起吧。”
皇帝“嗯”了一声,依然不起。
春时轻逝,暮春日光愈烈,榻帷间越发暖意融融,连相看的目光,也似融化在了这捧晴灿春光里,良久,温蘅再一次无奈而似有溺宠地笑道:“起吧。”
皇帝仍是不起,不仅不起,还将手牵得更紧,黏黏糊糊。
温蘅道:“晗儿与伽罗,都不睡懒觉的,应都已起来了,在等我们用早膳呢。”
皇帝“唔”了一声,却又道:“他们都大了,不用人喂了,会自己用早膳的,也不用等我们。”
说着语意还轻拈了点醋,撒了点娇,“他们都黏你三年了,也让朕黏一黏吧。”
温蘅闻言轻笑,皇帝亦笑,笑着靠前贴面,将她紧密地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十分大方道:“朕也给你黏,元弘也给你黏。”
温蘅望着日光都移晒到榻前的鞋靴上了,笑问皇帝:“元弘要黏到什么时候?”
“元弘要黏到老”,皇帝晶亮的眸中盈满笑意,深深望着她道,“黏到地老天荒。”
如胶似漆、黏黏糊糊的日子,在琴川温宅,一日日地如水淌逝,白日里,皇帝紧着处理完秘密递送来的朝事奏折,便全然陪着他的爱人家人,几乎时时与他的阿蘅黏在一处,或是同她一起陪着孩子,拿着那一沓沓的画作,边看边问,笑听晗儿和伽罗讲述旅程中的趣事,或是与她一起陪着岳父,与已忘记他这小贼的岳父攀谈,努力在岳父面前树立新的形象,无论何时何地,目光所及,总能看到他的阿蘅,她一直在他身边,眼里望见她,手里牵着她,笑是暖的,心也是暖的。
等到夜里,这暖更为灼|热,白日里,阿蘅是女儿、是母亲、是妹妹,等到夜晚的二人世界,等到他的怀里,她便只是他的阿蘅,温情缱绻,耳鬓厮磨,他有说不尽的甜言蜜语,道不完的深深情意,要拿余生细细讲与她听,红烛高烧,夜夜好梦,迎等明朝,所谓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如此过去十来日,身为当朝天子的皇帝,再怎么享受琴川温宅温馨安逸的生活,也得考虑起返程之事,这返程,自然要与他挚爱的爱人与家人一起,一起回到他们的另一个家,有他们在,那冰冷壮阔的巍巍宫阙,才叫家。
但他与阿蘅说了此事,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皇帝十分意外,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