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汉武朝做神女
天地之间雷霆霹雳不绝, 闪电如暴烈的狂蛇纵横过苍穹,狂风暴雨无一刻止息,天地嘈杂, 可此刻天地之间却又像是不闻一丝声息。
刘彻立在原地。
风雨扑面,他立在原地。
天地风雨仿佛都离他远去,此时他眼睛里只有那座山,那座在狂暴的潮头前, 冉冉升起的山。
人在什么时候说起山?
说千秋万岁, 说起山。说巍峨接天, 说起山。
如日之恒, 如月之升, 如南山之寿, 不骞不崩。
在这个时代,山是图腾, 与日月相提并论, 共同计量永恒。人匍匐在山的脚下, 人供奉山如供奉神明,人向高山顶礼膜拜, 便如此代代相传。
山若有命, 则命在永恒。山若有生, 则以七千万岁为春,七千万岁为秋。
在这以千万岁计数的春秋中,人算什么?
人怎么配见证山峦的升起?
不, 不对, 这不是升起, 这也不是生长。这应当、应当叫做降临, 神迹在人间降临, 神迹在凡人眼中降临!
刘彻在此时简直诧异于自己的冷静,他直面这样的神迹,思维竟然还是清晰的,甚至因过于清晰而显得冷酷。
他在想,他此时应当抬起手,整束衣冠。神迹当前,理应正襟危坐,尽管这里没有坐席,但至少应当整束衣冠吧?
他这样想。
可他抬不起手。
他是人皇,号称天子,可在神迹降临的时候,这种绝强的威慑之下,他连手都抬不起来。
一只手伸向刘彻的眼睛,苍白柔弱的指尖,在黑夜和雨水中,尖尖五指不停地滴着水,肤色白得简直有冻玉和花瓣的质感。
那是神女的手,越来越近,近得几乎要触摸到刘彻的睫毛。
然后这只手就真的触摸到了刘彻的睫毛,指尖拨动刘彻的睫毛。
大雨瓢泼,巨大的雨点打在刘彻身上脸上,压弯了他的睫毛也压乱了他的睫毛,神女的手就剥开这些弯和乱的睫毛,让刘彻的眼睛完完本本地显露出来。
然后神女踮起脚尖,凑近刘彻。她凑得那样近,睫毛几乎要和刘彻的眼睫毛叠在一起。
太近了,这是比同床共枕还要更近的距离,呼吸几乎都在此时交缠。
神女浑身都被打湿了,滴着水的长发,雪白的脸,她长得那样美,是刘彻平生仅见的美人,甚至用“美人”两个字来形容她,都像是对她的一种辱没。
可刘彻心里升不起一丝绮念。
人是不敢对神女生出绮念的。
刘彻甚至放下了方才那险些要伸出去的,将要拉住神女的手。
雨还是那样大,风却变得微弱了,潮在靠近,但山也在升起,越来越高,高可接天。
巨大的潮拍击在山上,发出喧天巨响,浊黄色的水在雨中四散飞溅,此刻那道潮中同时分出了河湖海川和瀑布,天地间一切水的表现形式都被收录在巨潮撞击高山的这一刻。
可就算这么多水加在一起,也分毫不能动摇巍峨的山势。
甚至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已经不再有那道潮的存在了,数息之前他们还在潮头之前恐惧乃至恐慌,准备着疏散灾民,放粮赈灾,甚至夜召群臣,以商对策。
但现在那道潮已经什么也不是了,在真正的神迹面前,凡人为之恐惧乃至恐慌的天灾,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刘彻呆站在原地,他被那道潮震悚住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而神女——
神女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他,或者更确切地说,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
她在看什么,她是不是在刘彻的眼睛里,看见了她自己的倒影?
轰隆隆的巨响中,闪电碾压过苍穹。
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刘彻和神女对视,就在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匪夷所思到他不能不怀疑自己是在发疯。
可他又做不到不去想:是不是,其实神女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她自己的倒影。
神女先前说,“雨。”
这样的一个字。
她是不是对人间的雨感到好奇,就像是降世的第一天,她对马车上的一个果盘感到好奇。
她是不是故意淋湿自己,想看一看自己被雨淋湿的样子?
她来的地方,是不是,既不是人间,也从没有过雨?
她根本就不是在看刘彻,她也不是在和刘彻对视,她拨开刘彻的睫毛,不是想看到刘彻的眼睛,而是想要从刘彻的眼睛里,看她自己的影子。
刘彻没办法否认的是,在神女被雨打湿的那一瞬间,他心里起了一点异样的心思。
神女向来不食人间烟火,她走路的时候不穿鞋,因为她的脚根本就不会踩在地面上,便如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