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染碧血(一)
屈打成招,卖铸剑谱求保命,便是替父认下了罪行,到时知县拿剑谱讨好上司,是保住她的性命还是卸磨杀驴,那便说不准了。 诚然,谷剑兰压根没有卖掉谷家绝学的打算。 铮铮两声响,将谷剑兰唤回神,审讯人敲敲她脚下的铁盆,阴森道:“劝谷姑娘识相,别逼我废了你这双潘妃娘娘一样的脚。” 双脚废便废了,但绝不能断了谷氏的脊梁骨。 谷剑兰薄唇启合,艰难开口:“民女要到上京……见陛下……” “不识好歹!” 长鞭砸在铁盆边缘,刺耳的响伴着怒吼,回荡在逼仄的刑房内。 审讯人指着谷剑兰,恶狠狠道:“好生伺候着,给姑娘再洗几次脚。” 狱卒领命,刑房外传来倒冰块的声响,谷剑兰吓得一激灵,拼命挣扎。 所谓“洗脚”,便是用冰水开水轮流泡足,洗至皮肉分离,最终双足尽废。谷剑兰这双脚被洗了小半时辰,盆中还冒着带血腥的烟气,若再洗上一轮,她的双足怕是真的要废了。 谷剑兰被狱卒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一小桶冰块搬到自己眼前,审讯人一抬手,狱卒即刻将其尽数倒进铁盆里。 冰块的寒凉自足而上,遍布全身,谷剑兰浑身打颤,生平第一次想要求死。 牢门响,开水来,谷剑兰死死咬住嘴唇,发颤的双腿被狱卒按得生疼。腾腾热气逼近,狱卒刻意提起开水壶,在她眼前几寸距离摇晃。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决定上京滚钉板,还是在这儿递投名状?” 谷剑兰咬着唇,垂眸不语。 审讯人怒极:“给我——” “师爷!” 一个狱卒急匆匆跑来,在审讯人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审讯人的眉头越皱越深,抬眼看向谷剑兰。 片刻后,他下了命令。 “上压禄。”他一顿,狠道,“上大压!” 脚下的铁盆被迅速撤走,狱卒连拖带拽,把谷剑兰扔到长条凳上。 谷剑兰如砧板上的鱼任他们摆弄,才得以缓上须臾,又被忽然盖下的大土袋压得喘不上气。 四肢被缚,窒息感席卷而来,审讯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谷剑兰的耳边却顿起喧嚣,眼前浮现出幕幕旧时场景。 她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谷家庄,看到母亲抱着幼时的自己来来回回地走,正向她介绍剑库中陈列着的件件兵器。 刺耳的摩擦声从身后传来,母亲抱着她回过身,瞧见一个不及舞勺的小男孩拖着把长剑朝母女俩走来。 见到谷剑兰,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谷剑兰下来,之哥哥教你练剑。” 小男孩松手,长剑落地,他张开手跑上前,要从母亲手里接过她。 谷剑兰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往母亲怀里缩,母亲反倒笑呵呵地,把自己往男孩怀里推。玩闹片刻后,谷剑兰被男孩抱了个满怀。 “之哥哥教你用剑,弄死那群不识好歹的郜离人!” 她听到这话还愣着,耳边惨叫忽起,谷剑兰回头,看到冰天火光下,母亲被谷家所铸长剑刺穿胸膛。 长剑拔出,鲜血四溅,持剑的郜离人朝发愣的谷剑兰冲过来,母亲倏地抱住他的脚踝,满口鲜血随着她的话溢出。 “跑……” 谷剑兰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似地狂奔,那声“跑”在她脑中盘旋,推着她在巷子里乱窜,直跑到小巷深处,周边环境越来越黑,越来越静…… “咣啷!” 一声巨响炸开,猛地砸在谷剑兰心头,她有一瞬间的回笼,汗水糊住双眸,依稀见得头顶摇晃的油灯。 脚步声由远及近,如浪潮般涌来,谷剑兰噩梦未醒,恍惚间以为是郜离人朝这边来了。 她尝试着动动身子,苦于被重物压制,没有丝毫气力,谷剑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如直接自戕,免受屈辱。 余念未消,她听得脚步迫近,身上的土袋被来人卸下。新鲜空气倏地灌入肺腑,谷剑兰大口大口地吸气,冷汗在这一瞬间冒出来,汗珠沿着鬓角滑到凳面上。 浑身被汗水浸透,谷剑兰像从砧板落回水里的鱼,呼吸终于畅快许多。 “谷剑兰。” 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谷剑兰眼前仍是迷蒙一片,只隐约瞧见油灯下忽明忽暗的人影。 一身暗青直裰,隐隐见脸型周正,似与记忆深处那个小男孩的脸重合。小男孩方才还说要弄死那群不识好歹的郜离人,现在他竟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