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

一句话近乎耗尽江父的精气神。

他缓缓靠回椅子瘫下，氧气挂在后面，嘴里念念有词，像梦中呓语，更像临终嘱咐，重重喘气，干裂的唇瓣断断续续一张一合，声量微弱。

程琂离他的脸近一些，前倾附耳，想要听一听他在说什么，字眼陆续清晰，嘴里念的全是从前零碎的事情，一会叫着江母，一会说说江温，一会唤起江宇。

程琂面对这个对她心存善意、大度的老人，不知怎么帮他减轻痛苦，顺着本心适当应声，安抚。

江宇提着水壶跨出院子，见到是她耐心蹲在江父身边，听着，应着，江父的手缓缓伸出去搭在她手背上，艰难挪过去看着她，神色平和。

他望向同样止步的江温，和厨房窗户愣住的江母，好似渐渐明白，江温为什么会喜欢她。

江父今天异常固执，他非要跟他们一起吃午饭，等江母做好流食喂他却吃不下几口，清醒的时间比以往长，竟还能多说上几句话。

都不愿打破现实的镜子。

江宇一如既往，下巴一扬，筷子落到江温碗里抢食，江温挑眉，也不惯着他，索性把碗里都倒给他，让他吃个够。江母笑着斥他们两有完没完，都多大人了还抢菜，嘴里说着话，还不忘给程琂夹菜，让她吃，别管他们两个。

程琂笑说谢谢，给江温夹了块排骨，江温边抬碗接边一副\''''你有吗？\''''的眼神挑衅江宇，江宇发挥他厚颜无耻的精神，把碗伸到程琂面前：“我也要排骨...”江温不悦去挡他的碗，下一句听他说：“准嫂子，你不能光偏心他啊。”

程琂笑吟吟拨开江温的手，夹了块放入他碗中，下一瞬，就让江温给夹走了，他伸手挡住程琂，无声：“要吃自己夹，谁管你。”

“妈，他老欺负我！”江宇当面打起小报告，江母见状，笑骂了句：“活该，谁让你抢他的？”手上却是给他夹到碗里，催促：“快吃。”

这顿饭，他们高高兴兴的，如往前一样在江父面前吵吵闹闹吃完。

江父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苍白的唇有一丝浅浅的弯起，想要参与，但有心无力。

他破天荒要求想要洗个澡，换一身新衣服，江宇不暇思索应下：“好呀，我跟哥给你洗吧？”

“我去烧水，你们一个两个的，阿妈你去帮阿爸拿那套新衣服，你们两个嘛，就陪他说说话。”江宇还开始点兵点将，给他们安排活，转身，笑意落下，快步走进小厨房，一瓢瓢水倒入烧水锅里，端到灶台上放下，熟练生火，塞柴，拿着竹筒对着灶口吹风，让火更旺一些。

烟浓，熏到眼睛睁都睁不开，还撅起嘴对竹筒卖力将火吹大，一直吹，一直。

“咳咳，咳咳。”江宇盯着灶口里的猛火，放下竹筒，拿起铁杆拨弄柴的位置，不到片刻，烟雾逐渐减少，眼前却朦胧一片，他不厌其烦的抬起手，擦了擦眼睛的雾，可越擦越模糊。

屋里的江母要打开那个封尘的箱子，铆足劲去推那张临时装的床，反复反复一个动作，量了下大概能走进去的位置，最后推了把，弯下腰去拖箱子出来，看了会，出去找了条打湿的毛巾进来，将堆满灰的竹编箱擦干净，慢慢打开，里面有个黑色的袋子。

江母把那套黑色的西服拿出来，抖了抖，掉了条微棕色已经干掉的花圈，捡起，顺势看去，箱底还有个木戒指、木手镯、和黑色编织绳挂了颗平安字样的木坠子项链...

她怔怔盯着那个竹箱子，半响，回过神来，匆匆盖上塞进去，当做没看见，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捂着脸上下抹了遍，挤出笑容：“老江啊，你看我找出了哪套衣服，你肯定都忘记了，这衣服啊，是我们结婚第一年，我给你买的，你说你买了又不穿，多浪费啊。”

他试过一遍，只是做木工这行，没什么机会穿，给压了箱底，当时还笑着说等孩子结婚了穿的。

江父斜着去看江母提起来的那套衣服，吃力点点头，笑了笑：“穿...穿，今天穿。”

江母往他身上比划了下，尺寸大了许多，挪开视线，背过身，\''''哎\''''了声，刻意去闻了下，满嘴嫌弃：“这不得打理打理？都压多久了，嗯~难闻着呢。”

江父定定看着她走进去，什么话都没说。

程琂目光注视着江父，不吝夸赞：“这眼光真好，等会你穿上一定很帅，是个帅老先生。”，手却穿过江温的指缝，十指紧扣握住他冰凉的手。

江父忍住痛，想扯了抹笑，却做不到：“她眼光好，凭她能选我，谁敢说不...好吗？”

他不等程琂说话，又张了张唇。

程琂弯腰俯下身侧耳，那道如蚊子般的声，说着：“也，也不太好，选我不好，命不好，让她跟着我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