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得云山玉,得天下。」 天启六年,这样一句谶言无声无息传遍宫闱街巷。 听过的人却只当这是空穴来风。 天启七年,在大澧朝广阔土地的最不起眼的一角里,在一个最平常却不寻常的夏夜,云山一族被屠戮殆尽。 * 粉白的荷花在池子里轻摇。 我看得出神。 又是一年盛夏。麻雀停在枝上叫个不停,蝉鸣也聒噪,我失了午憩的兴头,便披了衣裳坐在院里晒太阳。 阿远曾说过,待到山花烂漫的时节就会回来陪我,可直到玉兰开了又败,窗纱上绣的映日荷也几乎泛黄,他依旧没有来。 他走时告诉我万万不可随意外出,得在床上好生将养着。于是我诚惶诚恐,终日睡在榻上浑浑噩噩。我原以为他不会失约,所以乖乖听着他的话,哪想竟白白错过了花期。 玉兰枝下犹有落花,倒是很可惜。 我颇觉遗憾地闭上眼。 然而才没多久,天上下起急雨来,嘀嗒嘀嗒,最先打湿玉兰的阔叶。我连忙起身欲小跑去屋里,不经意抬头一瞥,原本碧绿青翠的枝叶上不知何时坠着一抹纯白,孤零零的,远看竟似玉兰还开着一般。 我急急伸手将它摘下,旋身跑回房里。 这是张信纸,被折成玉兰的模样,上面的字迹浸了水,洇开灰色的墨迹。 “枫桥庄,乔兰。” 简单五个字很好辨认,却难以理解。 我知道左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若现在就收拾了行装出发。 其实说是行装也只不过是一副面具罢了。我不擅武功,用不上什么刀枪剑戟的;阿远也没有要我出去的心思,自然也不会给我准备金银细软。倒是因为云山族人的身份不便示于人前,当初治伤时他亲手给我刻了副面具遮脸。 牛角獠牙,方面大耳,眼睛暴凸。 是傩戏里的开山神。 我仔细戴好,撑开油纸伞,踏进雨幕里。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急雨过后下山之路越发泥泞。云山多坚石,过去我只担心路太硌脚,从未想过它也会变得软烂湿滑,站也站不住。 我走得小心。 周围草木茂盛将小路遮掩得七七八八,我自受伤以来眼神就不太好,迷了方向,许久未绕出去。 碰巧前面转角处远远拐来两个大汉,像是樵夫打扮,我顾不得注意脚下,忙举手招他们问路。 或许是我个子太矮,叫枝木全遮住了。他们并无反应。 我于是愈发卖力。 手举起来了,脚也难免踮起,重心倾斜,哪想一脚踩空,轰轰烈烈悄无声息地摔了个大马趴,被草籽撒了满脸。 那两个樵夫脚程极快,转眼已在我眼前了。 我这才发现他们哪是樵夫,竟穿着极利落的便行装,腰附长刀,黑色刀身刻着鎏金莲花纹路。 杀气重重,来者不善。 我立即噤声,屏住呼吸,躲得更低。 他们没发现我,目不斜视地往别院的方向去了。 没过多久别院上空便飘起青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臭味,天气又开始燥热了。 * 山下仙及镇,此时已过晌午。 “老板!这包子怎么卖?” 身边小伙招手哟呵,拿着轻飘飘一枚铜钱换来两个沉甸甸的肉包子。而后狼吞虎咽下去,闭嘴,张嘴,吐出口热气。 “呵!畅快!” 他饱足地抚摸着肚皮离开。 我上前接替过他的位子:“老板...包子怎么卖?” “一文两个,皮薄馅大,童叟无欺。” 他晃着脑袋,脱口而出。 “没钱。” “没钱?”他立马变了脸色,皱着眉头挥手,仿佛怕我衣上的灰染脏了屉笼里的白面皮,“没钱问什么,嘁。” “可我有这个。”我将手上的傩面递过去,“我拿这个换。” “这有什么用,你来砸场子的吧!” “不。你将这傩面挂在铺面上,今日,最迟明日,就会有位公子来找你买下它。”我笃定道。 老板嘴角抽动,这会儿连挥手也懒得挥了,只一扬下巴:“你滚一边去!” 我收回傩面,虽没得到我要的东西,依旧从善如流地退出去,前脚刚走,后面立即又接上一人,“老板,两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