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柔荑立河畔,柔荑河畔哀女萝(一)
洪怒威严,波涛迭悬,失一人,未存名以悼。——《楚山水经卷一 竹门郡》 老人颔首道,“望闻其详。” 少使接着说,“昨日与桥儿庄众爬山夜奔,我从山顶上回顾,桥儿庄所在山谷已经汪洋一片,形同大湖,麻凹山环抱桥儿庄山谷,呈月牙状封锁水线。我又看到麻凹山岩上多溪瀑。溪瀑位置高,从连通两个山谷的溪洞中流出,流泄得是山顶上来的降水。若是桥儿庄的水位攀蓄到了这些溪瀑的位置,一定就会向麻老先生刚才说的那样,山洪从溪瀑处喷溢,流到麻家庄来。” 老人皱起眉头,桥儿庄的乡众也驻足。他们惊讶少使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将这麻凹山里的大致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麻凹山山石嵯峨,崖高峻险,高处确有多处悬瀑,平日里瀑布在山缝中细若发丝,位置隐蔽,被唤为“解渴瀑”。字面意思,入山砍柴的樵夫口渴时,常去山里的冷瀑处解渴,故得此名。 那个曾给王荣看过病的樵夫听见少使说话后冒出来,大声建议说,“少使,那我们拿东西把那几个溪流口堵上行不行?” 少使继续将老人身后哭哭啼啼的几个麻家庄妇人依次扶起来,面无表情,问道,“那悬瀑有多少个?” 樵夫想了想,回复道,“没多少,就三十多个吧,都差不多聚在一块儿哩。说是悬瀑,其实就是几十个洞,要堵就给他们一起堵上!” 少使瞅见地上有个被扔掉的铁锨,走过去拿起来,用衣服去擦拭铁锨上的泥水,继续说,“暂不说我们能拿什么东西去堵,就算是堵上了,溪流瀑布处常有草木生长,草木根系破坏岩石密闭,留有缝隙。若是受到洪流冲击,一定会破成大口,整面石壁就此坍塌也说不定,届时,洪水对麻家庄的破坏,比桥儿庄只会更重,更可怕。” 他一字一句,语速时快时慢,仿佛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可全部听完,又严丝合缝,没有疏漏。 樵夫听少使说罢,只觉得有道理,汗毛倒立,浑身发冷。 少使垂下头,眼中透出复杂的情绪,有疑惑不解,有忧伤悲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正看着阿财,可眸中又装着远山叠影。 阿财在几步之遥处,回望着少使,少使的眼睛像个顽童,身材像个少年,言谈举止像个耄耋老人,惹得人莫名其妙心疼。几乎是脱口而出,阿财问,“少使,你怎么了?”王荣也阿巴阿巴了两声。 少使蹲下,将擦干净泥水的铁锨放回泥泞的土地上,咧了咧嘴角,没回答阿财的问题,继续说道,“溪瀑缝隙虽说是岩壁的弱处,会带来极大隐患,但也会帮到我们。麻凹山高数百丈,若是绕山架竹管导水,那是无稽之谈。可凭我昨夜的记忆,和对蓄雨量的估算,瀑布处距离桥儿庄堰塞湖的水面,也许只有十几丈。有了这些溪瀑,我们无需将竹管从山顶绕过来,而只需将桥儿庄的水导至山上比悬瀑高处便可,如此,水便可以顺着这些溪瀑导下。” 樵夫似懂非懂,便问道,“我比较笨。那少使说需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去做就是了。” 濛濛雨丝,落在少使的睫毛上,如同洒落的星光,亮闪闪的。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是要导洪,从溪瀑上处放置竹管,起码需要竹管连节长足七八丈,数十根,那便需要竹节数百节。”少使的声音逐渐小了,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难题困扰住了。 这些脱口而出的计策,好像烙印在他脑海中似的,在此时被翻了出来。说话的人根本不像他自己。 “为何?”他轻声道。为何他此时会说出这些话,想到这样的方法?为何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会骤然出现?为何空白的记忆和接二连三的计策紧紧挨着彼此? “也许我年幼时曾熟读行军之策,熟练习武招式。”他默念着。阿财没听清楚,问他,“少使,你说什么?” 他听不到阿财的话,全心全意在记忆中仔细搜寻。竹筒导水与横劈棍法也许都是从同一本书里看来的,他却不记得是哪一本。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学的,什么时候学的,是谁教给他的,是不是父亲或者是母亲教给他的。 他嘴上算无遗策,头头是道,这些话出自他口,这些话亦非出自他口。 他不认识正在说话的自己,不认识这个足智多谋的自己。他,和他关于年少时的模糊记忆,完全是两个陌生人,不过生活在同一具躯体里。 如今的他,在上庸殷氏的诸多门客口中,是一个“不堪一用的纨绔的废物”,可曾经的他,只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就可以让众人信服。 众人殷切地望着他。他恐惧至极,突然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不再继续说话。他在心里默默叩问,“我究竟是谁”,脑袋里那些盘算好的数字和计谋被他硬生生扣押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