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十
罗柏荣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从阔腿裤的兜里掏出一张折起的信纸来,给大家念了一首名为《山风吹过太阳花》的小诗。 他读完之后,眼睛里闪着光,满怀信心地看着大家,以为会像过去那样收获赞美和钦佩的目光。 没想到,在座的各位都躲着他的眼神,脸上挂着很明显的那种客气的微笑。 罗柏荣心里“咯噔”一下,仅存的那点儿自信像漏气的气球那样瘪了下去。 大家仿佛要故意避免尴尬似的,都不去提及刚才罗柏荣读的诗,谢添添生硬转移话题说:“这个绿豆糕做得挺不错,是买的还是咱自己家做的?” 茹争流赶紧接上话:“就是我们那条街副食店里卖的,你喜欢?喜欢就多吃几块,走的时候给你带几斤。” “啊,我才刚来你就想着我什么时候走,我也太失败了吧。” 大伙硬是哈哈笑了一阵,仿佛已经把读诗那篇揭过去了。 郑文汇狐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自己觉得罗柏荣的诗写得挺不错,但大家这个反应,竟然是写得很烂的意思吗?她偷偷观察罗柏荣的表情,看到罗柏荣捏着稿纸的指节已经发白,低头不说话,仿佛在尽力控制自己。 郑文汇心里泛起了一股怜惜之情,开口说:“我觉得罗柏荣写得很好啊,尤其是那句‘驼铃远去花不知’很有意境,你们说呢?” 她一说这话,好不容易回温的氛围又冷了下来。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说话。 茹争流和谢言言干脆把头低下了,谢添添很夸张地用怜悯的眼神看看郑文汇,又看看罗柏荣。 罗柏荣的自尊心在这一刻被击碎了。 从见到郑文汇这些朋友开始,他无论在学历家世还是外表上都输得非常彻底。但他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腹有诗书气自华,自己自尊的基石是这些优美的诗句,因此就算他们不要求,自己也会找个机会朗诵自己所写的诗,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他自信可以凭才华和这些天之骄子们平起平坐。 但是目前的状况,虽然这些人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的神态已经表明:他们根本看不上自己写的这些东西——在他心里,这就等于说看不起他罗柏荣。他们还非常“好心”地不提起这一点,给他留了面子。但是郑文汇太没眼色,非要把话问到人家脸上去,搞得大家现在非常尴尬。 现在这些人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等于把“写的烂”直接扔他脸上了。 当一个人的自尊心只靠一根支柱支撑着的时候,只要这根柱子一倒,他便满盘皆输。尤其对一个20岁出头,除了自尊还什么都没有的小伙子来说,这根柱子的倒下,足以让他方寸大乱,进而恼羞成怒。 罗柏荣突然充满了攻击性,他再抬起眼,眼睛里就多了几根红血丝,翘起的嘴角也带了讥讽的意味,和正用怜悯眼神儿看着自己的谢添添对上目光,简直有些咬牙切齿地问:“你觉得我写的诗怎么样?你是中大新闻系的,文字工作者,对这方面肯定很有研究。” 话没什么,但语气好像在面对杀父仇人。 大家脸上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好过分啊,怎么能这样说话”,挨着他坐的谢添添和谷从跃好像是不由自主地悄悄挪得离他远了一些。 郑文汇惊讶地看着罗柏荣,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种有些针锋相对的样子。她求助地望向茹争流,茹争流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又担心地看向罗柏荣。 罗柏荣还像只斗鸡似的盯着谢添添。 谢添添先是垂下眼睛,再抬起脸和他对视的时候,便满脸都挂着应酬的笑容,用夸张的语气连连夸奖:“写得很好啊!我觉得确实很不错!尤其是那句,什么来着,骆驼什么的,写得尤其好!” 他的敷衍成功激怒了罗柏荣,使他的怒气又上了一层,不自觉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呈现很明显的攻击姿态。 谢添添连忙往后退了一退,这一退有些慌乱,直接挤到谢言言身上,谢言言手里的可乐撒了一点出来。 郑文汇没想到罗柏荣反应这么强烈,她低估了诗歌在罗柏荣心中的重要性,觉得虽然大家并不很欣赏他的诗,也不至于因为这个理由打起来吧,而且就算大家不是很喜欢,也没有说过分的话啊。她好像突然发现了罗柏荣性格暴躁的一面,这让她觉得罗柏荣有些陌生。 但是,是自己把罗柏荣带来参加朋友们的聚会,自己是双方的纽带,为了不让冲突升级,郑文汇只能劝罗柏荣说:“你别急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就觉得你写得好。”说着把自己面前的可乐递给罗柏荣,“这罐没人动过。来,消消气。” 她这番话在罗柏荣听来就是火上浇油:诗歌对他来说是崇高圣洁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