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不愿,总有人愿意的,多少算些慰籍不是? 可他还未开口,寂然僵立的皇帝闭了闭眼,语气很冷静吩咐:“备酒。” 德福这回什么也不敢劝,将酒备了,送来时觑着天子的神色,一句话都不敢问,极小心摆在了御案上,而后垂下头快速退了出去。 烛火燃烧灯芯的声音噼啪细碎,静谧至死寂。 苏清机在时,便不是这样。他虽愿为他分忧,却极有分寸,会轻声简述每一道奏章,请安奏章都不例外。 轻浅清泠的嗓音,并落笔勾画的细微声音,柔和夜色,刻在他心底。 现在,没有了。 江焉垂眸,望着案前的漂亮陶俑,缓缓轻酌。 他那样聪明,怎么可能会被轻易蒙混。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君上确欲与他分桃断袖,绝不会是一时兴起。他又是那样有分寸,知进退。 似此陶俑,江焉收不到第二个了。 那些让江焉爱憎难解的话,从此不会再听到了。 他心澄如镜,坦荡率然,不会退避三舍避嫌,只是江焉不再是能离他咫尺之近的那个人了。 皎色入窗,一双墨眸清明朝外望。九天之上,明月高悬,清辉淡淡。 就同那个人一样。 那冷冷清清的月亮并不独独照拂谁,他却以为自己会是唯一的不同。 江焉扯动唇角,极轻地阖上眸。 算了,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便似苏清机,一如既往。明日,会见到他的。 江焉睁开眸,依旧清醒无遗。他看了看眼前的酒盏与案头,淡淡吩咐。“焚香。” 苏清机太聪敏了。明日他势必会过来继续商讨田地之事,关于那张圣旨只字都不会提,他知道他也必定一清二楚,心照不宣,不会再提。 江焉须是不会再提的模样。起码看起来,要是了然释然,放过放手,不会执着执拗。 所以,明日绝不能让他嗅到一丝酒气,叫他疑心自己仍心有不甘。 江焉起身,朝外走去,“备水。” 德福忙放下香炉,匆匆赶在前头,喊人:“让玉泉殿……” “备冷水。”身后传来冷然的打断。 德福一时迟疑,冷水?不过这关头他什么都不敢置喙,匆忙让人去备冷水。 热泉会蒸出酒气,江焉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不会醉意上头,干出什么事来。 他从冷水池中出来,已是月上中天。该睡了,不然明日苏清机觉出他没睡好,心中不知会想什么。 明明别人都看不出来,偏偏他能似有所觉。 江焉缓步回到雍和殿,却在将要踏足寝殿时停了下来。他久久停住,闭了闭眼。转身朝外去。 他来到清宁宫,清宁宫不复旧时,一片荒凉。太后的灵位按例置于宫中法华殿,不过江焉另置了一块在清宁宫。 他像五年前一样穿过外殿,然而这次身边没有一个为他鞍前马后的苏清机,是以他只得自己扫了扫尘埃,落座于五年前的那个位置。 身后没有那个他唯一信任的臣子,面前也没有含恨而对的母后,江焉平淡得近乎面无表情的神色却消失了,低垂下眼帘。 “母后……”他低声喃喃,“儿臣心悦苏清机。” “……可他不愿。” 江焉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动了动。“儿臣有许多手段可以得到他。” “苏清机现在是当朝左相,但儿臣除了他,还有满朝文武。”江焉眸色静静,“儿臣这些年,倚仗着他,少费许多心力,倘没有他,不过多辛苦些。” 满殿尘霾,寂然无声。 江焉偏头向外看,一点光亮也没有散进来。 他待了许久,淡淡起身,眼底眉梢似潭水般分外沉静,如同答允并不在场的谁,又像是在同自己说,嗓音清沉。 “我不会这么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