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 庆生 我倒羡慕鲁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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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的寿宴虽无酒乐,一番游戏下来也还算热闹。冼敬与太子不敢留得太晚,太子输了一根簪子之后冼敬找个担心家中老母的借口就带太子离开了。
出了祝府,太子回头看了看这相对朴素的门楣,冼敬道:“没想到他这生日是这样做的,仔细想想,又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太子道:“是有些意思。”
冼敬看街上人多,不放心,必要亲自将太子送回宫中。太子也想与他再聊一聊,两人坐到了同一辆车上。
太子先说:“刚才看到了许多年轻人,朝上是不是也该继续换人了呢?”
冼敬苦笑一声:“换是必得换的。”他有点担心王云鹤了,王云鹤年纪也不小了,做丞相的时间也很长了。
太子道:“只怕换起来不容易吧?”
冼敬道:“谁说不是呢?”
太子道:“总有些新人要安排的,不是吗?这些日子,潜邸旧人多是虚职高位。有实权的不过是那么几个人,陛下想做什么都要受到辖制,皇帝不得自由,这怎么能行呢?总要有新旧交替的。”
冼敬低声道:“那就只好委屈一下先帝了。”
太子就着车内的灯光,看了一眼冼敬。
冼敬道:“先帝时的老人,有些是太老了,也该颐养天年了。有些虽年轻,却又无用处。他们因先帝的恩德才得居高位,然而宫变之时,没几个顶用的,实在有负先帝。该裁汰掉无用之辈,只留下合用之人。只要合用,倒不在乎他们的年龄。”
太子笑道:“詹事说话,为何前后矛盾呢?”
冼敬道:“所谓新旧、老幼,不在于年龄,在心。墨守成规,虽弱冠,而暮气十足。太公遇文王,八十始得志,他是新?是旧?”
太子笑道:“你是说王相公吧?我看他有些变更的苗头。”
冼敬认真地说:“是。”
太子道:“只怕不易吧?纵阿爹不拦着,也有的是人拦着他。底下人办事太急,不是出了人命了么?这可也不是太公会办的事。”
冼敬道:“实情尚未可知,纵有微瑕,却是不能再等了。”
太子但笑不语。
冼敬低声道:“王相公可不是为了他自己,若是为他自己,他的声望已是臣子的顶点了。再做任何一件事,只要不圆满,对他都是有损的。可他还是做了!为的是天下,为的是陛下,也是为了殿下将来。”
“这是什么道理?”
冼敬道:“殿下读史,《三国》中最喜欢哪一个人?”
太子犹豫了一下,道:“乱七八糟,一时竟说不上来。不过以前我倒喜欢诸葛。”
冼敬道:“我倒羡慕鲁肃。”
“为何?”
冼敬慢慢地说:“鲁肃敢说,孙权肯听,且不恼鲁肃直白。‘恰才众人所言,深误将军。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如肃等降操,当以肃还乡党,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降操,欲安所归乎?位不过封侯,车不过一乘,骑不过一匹,从不过数人,岂得南面称孤哉!众人之意,各自为己,不可听也。将军宜早定大计。’”
太子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今天出宫来,只是为了“转一转”,与自己的詹事联络一下感情。在冼家听说祝缨生日,也去凑一个热闹。祝缨这个人,说正直又滑不溜手,说油滑却又能做实事。
穆皇后说得好,有本事的人,凭“太子”身份,凭一些许诺,也难诓到他,得用心不能只用嘴,别想一下就有回报。譬如刘松年对先帝,便是情份到了。不如不远不近,慢慢焐着,日久见人心。所以他今天心态很平和。
哪知生日酒都吃完了,回程冼敬给了他这一套!
冼敬又说:“天下承平日久,看着繁花似锦,实则已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了。前几年,一个北地荒年,政事堂就不得不调南方存粮北上。为什么?本不该如此的!一根柱子,看着粗大,内里已经蛀空了。
殿下议政,也知道自先帝末年起,不但灾害频仍,四夷也不很安稳。此时不改,待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就该有人为您均贫富了。到时候,您怎么办呢?
都说大臣有事瞒着陛下,可是胡人叩边、北地灾荒、河水泛滥、累年贪墨的窟窿,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省心?哪一件不是得朝廷拿钱粮去填的?钱粮哪里来?地方上的赋税都要亲民官用心经营的。
殿下,天下是您将来要接手的天下,您不能眼看着它烂无可烂,到时候接到手里来,您预备怎么办呢?”
蜡烛的火苗在冼敬的眼中闪亮地跳动着,太子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点了点头。
外面,终于到了宫门,冼敬先下车,将太子迎了下来,看着随侍的宦官护卫将太子拥入宫中。
冼敬长出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今天,他本计划到祝缨家去庆生,顺便与祝缨聊一聊支持王云鹤的事儿。不意太子到了他家,便要同行。他没计划今天游说太子,但是话赶话赶上了,说了这些话,他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