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宴会
身负罪孽的人心怀鬼胎。 杀死一个男人, 是一则无需介怀的罪行。 10月10日,深夜,梢风屋。 窗户支起半截, 惨白的月光和红艳的灯光一同挤进来, 将榻榻米染上瑰丽迷幻的色泽。 今枝妆容未卸, 静寂地端坐于和室中央,如古旧浮世绘中的艳女。 血红天花板之下,她抬着头, 一瞬不瞬地看着吊死今紫的那个地方。 红灯笼的光裂在夜色里,在这道夜的裂口之下,绘椿夫人匆匆而过, 踢踢踏踏跑上楼梯。 “今枝, 今枝?” 人还未至, 她便在走廊里焦急地喊着。 今枝被绘椿夫人的呼喊声唤回了神。她高抬的头颅慢慢放下, 那个动作, 仿佛能听到关节活动的咔咔声。静谧如湖泊的眼睛动了动, 胸口起伏的动作渐渐明显。 障子门猛地被拉开, 绘椿夫人身挟熏人的香味, 寒冷如冰的手拉上今枝的胳膊,拽着她要往门外去,“今枝, 快走,你今晚先到国外去, 我已经为你联系好了……” “夫人。” 今枝手臂被拉着,站在原地, “警察就在梢风屋周围。” 绘椿夫人的动作凝住了。她站在门口, 仰了一下头, 一行泪就滑下来。 今枝终于有了一点活气,她焦急地拉上障子门,把自己蹭进绘椿夫人怀抱里。 “您别哭。”她仰着头,用手背抚去绘椿夫人脸上的眼泪。 “都是我的错。”绘椿夫人喃喃,“本来能成为悬案的……如果我不去京都,就不会被警察抓到把柄。我太着急了,他们在花见小路大范围走访,我……” “不是您的错。”今枝皱着眉,捧着绘椿夫人的脸颊,“夫人,我早预料到的。” 她黯黯地垂下目光:如果非要拉出来一个罪人,当属蜷川康介。 十年过去,蜷川康介突然出现在今枝的乌托邦,让她心中的郁结浮出水面。 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悬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从未消失过。 总有一天,她会被吊死。 但是,就在那一天,她靠杀死一个陌生人的方式,消解了折磨自己半生的苦郁。 就在竹内真嗣被勒死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脖颈上的绳索倏地断裂了。 那时候,跪在地板上的蜷川康介一回头,看到今枝喘着气,手指颤抖,嘴角慢慢上提,逐渐露出了一个轻松畅快的笑。 月色黯淡下去,榻榻米上的红光吞没雪白颜色。 今枝又笑起来,露出那颗牙齿。在绘椿夫人面前,她却变成了一只未开化的山林精怪。 懵懵懂懂,依恋人类的怀抱。 “夫人。”今枝笑了一下,便闭着眼,靠在绘椿夫人的怀抱里,“我并不后悔。” “可是我该怎么办?”绘椿夫人颤抖的声音响在今枝头顶。 今枝怔了一下,呆滞而缓慢地眨着眼睛。 “我把你当作女儿,我养了你十年。”绘椿夫人后退了几步,她嘴唇发抖,两腮挂着泪,“今紫死了,我也痛恨那个不负责的男人。可是竹内真嗣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你为什么要犯罪,你为什么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女儿?” 今枝抬着头看她,突然开始惊惧地喘息, 深海潜伏的幼鱼被捞了起来,羽毛稀疏的幼鸟被放出了笼子。她短暂地从崩坏的精神空间回到现实,茫然无措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 未婚夫被弟弟杀死,是一则无需挂怀的小事。 10月12日,下午,蜷川宅。 照例是晦暗沉郁的大厅,壁炉里火苗噼啪跳动,灼烫着蜷川康介屈起的脊背。 “你若行事愚顽,自高自傲,或是怀了恶念,就当用手捂口……”[1] 他眼球布满血丝,目光凝在纸页上,喃喃自语,久久未翻过一页。 “康介?”蜷川龙华站在楼梯上,朝下面唤道,“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蜷川康介怔怔地仰头,看向楼梯口方向。 蜷川龙华素着一张脸,浓密黑发散落肩上。 蜷川康介的目光粘在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庞上,手指微微颤抖。 过了多久?只有在梦中,这样一张脸才是清晰的。 蜷川龙华在走下来的当口,顺手别了两只耳坠。 “你在读圣经?怎么读这种书?”蜷川龙华绕到椅后,捻起那本书,“听说你最近和伏屋家的大小姐频繁来往。是因为伏屋家的大小姐喜欢文学吗?你要讨她的欢心?” “不、不是。”蜷川康介扭头去够那本书,慌张解释,“我和伏屋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蜷川龙华一抬手,有苦恼浮现在脸上,“那是因为你们年轻人的沙龙需要文学来装点脸面?” “不是这样的。” 蜷川康介目光一扫,突然发现自己离那张脸这么近。他的神思瞬间被这张许久不见的面容所攫摄,几近愣怔地说话,“我最近喜欢读圣经。” “喜欢?”蜷川龙华嗤笑,“我们习得的知识,是工具,是力量,是资源,垒成达到目的的阶梯。不要对这些工具性的东西投入感情。” 她一双眼睛突然垂了下来,注视蜷川康介,问:“你读这个,有什么用?” 蜷川康介被这些话压得低下头,竭力想和她解释:““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我总是无法原谅自己。” 说到这个,他牙齿都在打颤,“我杀了人,不知道该怎么……” 蜷川龙华突然扬手,那本圣经重重地落进壁炉,被火舌卷灭。 蜷川康介骤然起身。 “无用的东西还是烧掉比较好。”蜷川龙华慢慢地抬起目光,盯着那张懦弱的脸,“习惯就好,杀了一个人而已,你就当从棋盘上扫落了一个棋子。” 蜷川康介后退一步,声音颤颤,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