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商挽琴搁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动弹了几下,缓缓挪开。 她直视那双漆黑冰冷、大得出奇的眼睛,迈步走了过去。 程镜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神态依旧沉沉的。 “恶鬼……” 商挽琴张开手臂,轻轻拥抱她。并不是一个很紧密、很扎实的拥抱,她只是虚虚用手臂环过去,像水草轻轻搭在一条游鱼身上。 “谢谢你。”她轻声说,“恶鬼已经消灭了,不用担心了。” 程镜花动了动,一瞬间好像想挣扎出来,但慢慢地,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这位千丝楼楼主应该有一十多岁,身体却很窄,消瘦得像个孩子,也不知道那种气势迫人的力量究竟藏在哪里。 “……对不起。”那个平常的程镜花回来了,不安地道歉,“我、我看见鬼的时候,容易失控,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挽琴是药用鬼气喂芝麻糖……对不起!芝麻糖的口粮也被我搞丢了!我我我会补偿的,我……” “没关系,没关系。” 商挽琴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这个时刻,她莫名想起了多年前,那时乙水还在,而她是个小孩子,有时心情郁郁,就会靠在乙水怀里,让她这样一下下拍着背。乙水曾“说”,她在遥远的家乡有个弟弟,在那短暂得可怜的童年时光里,她就会轻拍弟弟的脊背,哄那依恋姐姐的孩子入睡。 也许是这个缘故,这微小的、随处可见的动作,似乎有了一点传承的意味。她曾在乙水那里接受到的温暖,她想要继续分出去。 这个动作起效了。 程镜花不说话了。她低下头,轻轻将脸颊靠在商挽琴肩上。 回去的路上,程镜花提到了自己的过去。 程镜花的过去非常简单。 她不记得父母,从小是被叔叔、婶娘养大的。说是“养大”,其实是当个小奴隶使唤。她很早就学会了疯狂道歉,学会了战战兢兢和拼命责怪自己,好让毒打来得少一点。 但叔叔和婶娘永远不满意。 他们讨厌她脸上的胎记、讨厌她的举止、讨厌她的每一句话,他们还总说,她是个天生的丧门星,克死了父母,现在又来妨碍家里。 “说不定你根本就是恶鬼转世!”他们会这样骂。 她曾经战战兢兢问,如果她只会带来不幸,为什么不赶她走。——赶她走吧,她那时暗暗祈求,外面的日子也许也不好过,但应该比“家”里好。 但这个问题只换来又一顿打。后来她才明白,叔叔和婶娘拿了她父母的财物,出于保住面子和名声的想法,才勉强养着她。 某一天,她半夜口渴醒来,听见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出去一看,就被一道飞溅的鲜血糊了满脸。 她愣愣地抹开血。借着灯笼的微光,她看见叔叔手里拿着一把镰刀,正疯狂地砍着地上的人。那个人一动不动,看上去是她的婶娘。 接着,叔叔猛然回头。那张脸 完全不像人类了, 五官都失去了原本的位置, 皮肤也像融化一般,从原本是嘴巴的地方,伸出了鲜红的、长长的、带着倒刺的舌头。 他朝她扑过来,动作快得可怕。她一下被扑倒在地,凭着本能猛一侧头,感到锁骨一凉,发现叔叔的舌头刺穿进去,又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她感觉不到痛,只有刺骨的冰冷和随之而来的晕眩。迷迷糊糊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死死揪住叔叔的身体,用力咬了他一口,咬下来一块粘稠的、滑溜溜的东西,那东西顺着她喉咙一下滑进去,落进她腹中。 那之后的事,她就记不太清楚了。 她只知道,再次醒来时,是一个白胡子老人站在她面前,给她喂药。他告诉她,她是这次“恶鬼附身”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会带她回去问一些话,而如果她愿意,可以留下来。 程镜花后来明白,其实无论她怎么回答,老门主都会留下她,因为她活生生吞了恶鬼的一块肉,很可能被鬼气侵染、也变成恶鬼,放出去太危险了。 但即便知道,她也永远感激那位老人。 老门主带她来了玉壶春,给了她柔软干净的被褥和丰盛的食物,还耐心地教导她驱鬼的知识,教她武功和法术,夸她有天赋、是难得的人才。 程镜花发誓,要一辈子遵照老门主的心意,当好玉壶春的人。 “老门主说过,恶鬼不配活着,只配烟消云散。” 夜色下的金陵城,程镜花将商挽琴送回房,很认真地说:“所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铲除每一只恶鬼。” 商挽琴张张口,又垂下眼帘,最后她露出笑容,用力一拍程镜花的肩:“我相信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