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爱惧 爱是明晰的情,怕是令人胆颤的退……
曾见路边小儿一路追赶马车,嬉笑着、唱着新学来的童谣讨赏。
这一生,作为解十六娘赴京,同样经过江都。
她千般纠结,不忍牵累故人,最终却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偷摸故地重游。
可,等她乔装打扮,到了萧府门外,看见的,却唯有一片焚烧过后、满目疮痍的荒园。
一个“故人”,不,一个活人都没有。
她傻傻地在那断壁残垣外站了很久。
或许是那模样实在太过惹眼,有好心的货郎路过,还笑着同她搭话,问她是不是也来等段“奇遇”的。
【你是不是听漏了消息,没来对时候?这都过了几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货郎见她脸色苍白、全无半点血色,又好心解释道:【这萧府里头,葬着“谢后”家里那几个亲眷,可金贵着呢。话说,他们要是活到现在,少说也得是上京城里的皇亲国戚吧——姑娘,你晚来了几个月,“奇遇”是碰不上了,实在不行,沾沾贵气倒也不错。】
【……】
沉沉动了动嘴皮,没说话。
眼神直直地盯着那废墟,额头爬满冷汗,眼眶里却愣是没泪流下来。
【看你这样子,难道连“谢后”是谁都不知道?】货郎瞪大了眼睛。
说话间,瞥了眼自己担子里没卖出去的两套话本。
男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索性冲着她大侃特侃起来:【谁不知道,那暴……咱们陛下,不近女色,这辈子唯一搁在过心上的女子,大抵也就只有他那短命的糟糠妻了!这,便是“谢后”,陛下唯一认过封过的皇后。】
【打从七年前起,每年秋末,谢后忌辰,这位陛下定当风雨无阻、携太子至江都祭奠。就为这,年年来咱江都想求个偶遇的男男女女,那可都是数不胜数的咧。】
【去岁,陛下率军南征扶桑,人在万里之外。谁都以为他来不成了,结果,他竟也日赶夜赶,风尘仆仆地赶在最后一天来了。呃……就是可怜那小太子……年纪还不大,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模样。我远远看了一眼,啧,这一路赶得,这孩子累得都不成人形了。】
【也就咱们陛下铁石心肠,管你是孩子还是什么,要换了咱,自己的孩子,可不得心疼死么?不过我想着,大概做皇帝的,儿子总是多的数不完吧……】
货郎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至少得有半刻钟。
沉沉却压根没听太仔细,只觉得那说话的声音仿若从天外传来,蒙着层纱似的,飘渺虚无。
或者说,她根本不关心这座废墟在成为废墟之后,如何被世人传得玄乎其玄。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他们,怎么死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干涩地在耳畔响起,【为什么会死?】
【谁知道呢,】货郎闻言,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也是听人说的,那天晚上,不知从哪吹的风,不知怎么走的水,总之,一把怪火,直接就把整座府邸烧了个干净,除了几个警觉的逃了出来,剩下一家四十五口,全都葬身火海。发现的时候,都烧成……唉,不说了,你个姑娘家家的,说了也吓人。】
只不过嘛。
说是不好说,不代表不能看。
货郎一眨不眨观察着她脸上表情,忽的,从自个儿担子里飞快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想知道,不如买上一本?你瞧,姑娘,这上头可还有那镜无尘亲笔作传,三两银子,不二价……诶!诶!别走,实在不行,二两银子也成,别走啊!】
沉沉最后用一两银子,买下了那所谓话本大家“镜无尘”,写的《谢后传》一本。
翻到后记中,确有三言两语提到萧家满门被灭之事。
只不过这镜无尘大抵人如其名,是个心无尘埃自清静之人。所以,哪怕是这等血腥残忍之事,他亦只一笔带过,留下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批词,便罢了。
无论是牵连进前朝谢后之死而因此被灭,抑或纯粹被那些、对魏弃心有怨恨的人杀了泄愤,萧家满门四十五口,到最后,也不过博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沉沉忽的想,此时此刻,是不是已经和娘、阿殷还有妹妹婉娘,老夫人……在地下团聚了呢?
第一次,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活过来”这件事。
也是第一次,她开始怀疑,活着面对这些惨痛的结局,或许,比死了更可怕。
那天晚上,她一夜没有合眼。
却一反常态,甚至出乎她自己预料的,她没有哭,没有预想中的崩溃。
只是脑海中来来回回,回荡着昔日阿娘重病时,搂着她、说的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芳娘,他的身份,终究不是我等可以攀附。】
【芳娘,若是娘亲现在同你说,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江都城做从前的你,你愿不愿意?】
她那时满心都是要与魏弃长相厮守,所以,有一句顶一句。
说,出身不是人可以选;说,无论生死,她与魏弃都要在一处。
顾氏听完,爱怜地抱紧她,什么都没说。
直到她哭累了,睡着了。睡梦中,才依稀听见阿娘那一整夜不停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