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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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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他纯然无害地问,句子和喘息都好像离她很远,“不再…睡一会吗?”

身体又太近了。他的右手钳住她的双腕,更深切地将她置入他的掌控。

伊洛丝还陷在午觉转醒的虚实不分中,刚经由近乎习惯的接受辨认出他,就被潮汐的阵阵惊涛侵袭、拍坠,让她喘不过气的知觉如滚滚闷雷,爆炸在她颅内。

她张着嘴,口中飘出的似乎不是热气,是一小点一小点被挤出来的魂。应有的温存,没来。她的恼火如期而至,半阖的眼被闪过的强光蛰疼。

“放开…放……出去……”

一声惊雷紧随其后,遥远的天空在剧烈的颤动中裂出惊蛰的春雷。海滨城市正是这样阴晴不定。那道闪电堪堪勾出伊路米一点虚影,宛若蛇鳞上的寒光。

半秒后,黑夜再次降临——她早已睡过夕阳。

他更用力地回答了她,视线晃过床头直盯着他们却毫无作为的猫,重新聚焦到她身上。

也许是久违,伊路米眼前也难得地开始混沌,无端地生出错觉。她身上不知道是汗是泪,热气腾腾,看起来好像一团云。

视觉本该是明确的表象感官。

这团容纳他吃紧他的潮热水汽,如同模糊黑夜和白昼交界线的初晓云层,遮天蔽日地企图包裹一切,穿过就会沾染一身湿沫。

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捉着她的手臂,仿佛捉着捆住她的保险绳,防止她像外边被捅漏的天那样,哗啦啦下完最后一场雨就散去了。

她失联的几天,他总陷入这样的幻觉,一般在睡前,或洗漱看向镜子的时候,甚至偶尔觉得摆动的时针有异样。直觉不可靠,她却应证般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眼前。

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越想越火大的远不止这些。

说那种话驳斥他,是生他的气,还是,为了维护谁。

“那……”汗湿的发盖住了他额角的青筋,“要谁进来?”

“不…不要……疼…啊……”她的哭腔碎得越来越无序。

当然会疼了。

触觉,才是纯粹定性的感觉,先触碰,滞后地运用理智或情绪推理出结果。内里现在还肿得仿佛镶了满壁熟透的葡萄,肌理被他碾碎,捣烂,舂榨出淡粉的浆,析出腻腻的响动。

汗珠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淌,衣领已经湿了一片,“既然你不会放过我,多些…少些…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又一道闪电,白光恰好照亮了她紧蹙的眉,苍白的泪,“伊路……痛……”

哪有那么痛?

他当下其实清醒得过头,这种时候,即使是他也没这样清醒过。身体是烫的,但外边的滂沱大雨似乎从耳道漫进了他的头脑,整晚如浮尘般无法堆积的快意被浇成污垢,被流水清走。他的动作近乎机械化,自己都恍惚到底谁在受罚。

她的眉眼再也没亮起。那点白,被雷轰死在天上,被雨洗没了,怎么都出不来。

他还是停了,松开她的腕,揉捏她充血的手,左手探去,用力擦过她眼眶,“我们回家吧。”

有一瞬间擦干了。她金色的瞳孔像日光一样干爽。

他沉默了一会儿,弓着背,把头埋在她泪湿的颈边,“像以前那样,再陪我…十三年,我就跟你走。很划算。”

等了许久,等到她挣扎地抽走手。

然后,他背上一暖,脸上一凉。世上最小的两汪池子又开始涨潮。

她指腹触到的他,脊背宽阔,肌肉健壮,骨头结实得像暴风雨中撑住孤船的桅杆。她很轻很慢地,隔着衣服,顺着他弯起的骨节抚下去,到够不着的地方就从头再来。

伊路米想起,短短两三年前,她还和他差不多个头。

其实早在十岁过后,他们就心照不宣地生疏于拥抱了。直到,去天空竞技场“照看糜稽”,顺便给曾经的赌约加码。

两个念系不适合战斗的人,一路过关斩将过分自信,赌谁先在世界登顶。

他惨败在200层的第二战,断手断脚断肋骨,醒来却没听见打趣,她像现在这样哭得停不下来,又支吾得说不出所以然。那个冬天,她下了新的制约——他至今不知道是什么,修炼出对视即控制的能力,把他受的伤一一奉还。

高大的对手血肉模糊地倒在台上,她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寻找他,抱住他,说不赌了,要走。他脸上湿了一片。

当时两个人直立着,她的眼泪都能流到他脸上,如果现在想还原这种效果,他需要低头。

“别怕……”伊洛丝的鼻音很重,气息熏得他耳朵发麻,“我不会离开你,我不是要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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