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七)
剩下要头疼的,是宋沧的事。宋沧尚在其次,更重要的一个人,是京中新贵李阿牛。
江闳既知李阿牛是薛凌旧识,对于其升官的来龙去脉自是猜了个大概。这个人目前的境况,说好显然是极好的。
雪娘子怀着的小东西一日不落地,李阿牛就顶着一日的救驾之功,这已足够他在不败之地站着。另一边,魏塱还得找个名正言顺的人在御林卫里步步高升。如今这个境况,除了李阿牛,上哪去挑一个。
江家打探来的消息,李阿牛仅仅是苏凔旧识,江闳不知道薛凌为何会高看此人一眼。他向苏姈如问了稍许,想了解一下,是否李阿牛家跟薛凌当年托付宋沧有什么牵扯,却被苏姈如否认。只道宋沧出京一事是苏家一手安排,没给薛凌透露半分。
在李阿牛高升时,苏姈如已有耳闻。当初李阿牛能进御林卫当个巡城卒子,还是宋沧托苏家帮忙办成的。是故,猛然听到这件事,苏姈如亦是有一刹那疑心大起。
但她那时以为雪娘子遇刺一事,完完全全是霍云婉为了自家哥哥折腾出来的活计,所以放下的也快,当天李阿牛出现在那地方实在合情合理,找不出半点漏洞。苏姈如感慨了两声某些人命好,也就放下了。
等从江府这知道背后站着薛凌后,不等江闳明说,苏姈如已经明白李阿牛必然是薛凌放在那去的,自然也就没瞒着江闳当年是如何送走的宋沧。仍是花言巧语道“薛家小公子自顾已是无暇,哪舍得再给她添苦添难的。苏府送佛到西,多费点事做的妥帖些就是了。”
她不想明说为了牵制薛凌而瞒住宋沧去向,但江闳哪能听不出来。苏府与薛凌的关系,从苏姈如强求要救苏远蘅的时候,江闳就能推断出个大概。真要跟薛凌蜜里调油,苏姈如不会一口咬定只求儿子太平。
既然双方不怎么愉快,薛凌那个性子还能在苏家呆了如此久,只怕因为苏府独自送了宋沧这位大佛到西。
感慨还是有一些,若是薛弋寒还在,哪能轮得到一介商贾欺到薛家头上。不过,稍纵即逝,江闳不喜薛凌性子,因此苏姈如多说了几句,他反倒有点同情苏家跟薛凌耗了三年,着实不容易。
同病相怜的几句好话撇开不提,二人俱是有所不解,为何李阿牛入了薛凌的眼。虽没细谈,但江闳几乎能肯定,假如这次霍家真的完了,只怕京中禁卫的权,大概要被姓李的拿走。
他十分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不仅仅是因为江家要权,还因为李阿牛这个人。乡野村夫,目不识丁,突而就祖坟冒了青烟。而江府几代人悬梁刺股,远虑近忧,面临的却是有可能祖坟不保。
同样的一抔黄土,遇上的是同一个薛凌,差也不能差这么远吧。
他本无可能嫉恨李阿牛,偏偏是,江闳必须要拿到御林卫的权。其耿耿于怀的程度,比魏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平年间,多是重文轻武,梁未能免于俗。既是文臣首屈一指,江闳少不得多以为傲。而梁成帝驾崩,群臣跪于奉先殿,名为守灵,实则被困。他才发现,多好的舌头与脑袋,与御林卫的刀一碰,不过螳臂当车。
如果,当年御林卫是在江府手里......
宋沧下狱未必不是好事,起码江闳借着这一遭将薛凌牵扯的人大致凑在了一起,间接让薛凌以后行事不至于顾头不顾尾。人生在世,到底不是除你非我,还有她他它。
以目前江闳了解的情况,李阿牛是当务之急。但要把这个人拉下来,又太困难了点。而且做的太明显,就是得罪魏塱,江闳目前还不想这样做。唯一能有个由头的,只能是李阿牛跟宋沧是旧交。
江闳本来想借着宋沧的事,困住李阿牛一段时间,只要错过霍家这一回就够了。还没能如愿,薛凌就已经回京,这就让江闳十分纠结。
他既与江玉枫说过“薛凌此人爱恨浓烈,不可得罪太狠”,就难免心有余悸。兵符一事,已是斟酌再三,余下还想弃掉宋沧,再多个李阿牛,说不怵是假的。
这一堆事让他心生疲惫,没工夫编太多瞎话,只无奈背对着江夫人道:“近日风雨不定,怕是骨痹又犯了,天明喝些老汤药即可,扰了夫人,且歇着吧。”。
说罢合眼假寐,略有失意。先帝在时,他并不弄权。便是魏塱登基,想争点什么,也远没这般汲营过。为何这几月,突而想把所有东西握在手里呢?从前不屑一顾,到底是因为高风峻节,还是因为,自己不缺?
他有那么一刹那想拍拍薛凌头,说一句:“这些年,苦了你。以后就住在江伯伯家.....”
但以后的话要如何说起?哄着薛凌去杀魏塱?还是让她把那些事放下?且薛凌那晚上门,说的是“你们江府上下,喝的都是我爹的血。”
活我者,何以报德?千匹不可,两千匹不可,若此,不如杀之。
薛凌挟恩上门,江闳最终能做出什么,不得而知。可他必然是问过自己的,两千匹可报薛弋寒之情否?
不能。